几乎就在污染现场初步封锁线拉起的同一时间，一个迟来的、带着几分喘息意味的消息，终于艰难地抵达了星洲市财政局——省财政厅关于星洲“基石工程”一期排险加固和示范安置的首笔专项资金，总额三千万，历经无数次的催促、沟通甚至据理力争，总算艰难地拨付到了市财政的专项账户上。
这笔钱，对于此刻正被城西c区突发污染事件和无数摇摇欲坠的危房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基石工程”而言，无异于久旱后的甘霖。尽管这数额与卜皓最初申请的庞大需求相比，杯水车薪；尽管用于构建覆盖全市棚户区、实时监测房屋形变和地质隐患的关键监测网络的资金，依然杳无踪影；但这三千万，至少为迫在眉睫的城西c区污染应急治理，以及几处已被鉴定为“随时可能倒塌”的高危房屋的紧急排险加固，撕开了一道极其宝贵的资金口子。
然而，市财政局那间铺着深色地毯、空调冷气开得十足的会议室里，气氛却并未因为这“及时雨”的到来而有丝毫轻松。财政局长老吴，一个头发花白、素来以稳重着称的老财政，此刻拿着那份还带着油墨香味的拨款文件，眉头拧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他摘下老花镜，用指关节疲惫地按了按眉心，才将文件递给坐在会议桌主位的卜皓。
“卜书记，钱…是艰难地到了。”老吴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无可奈何的沉重，“但是…您看看省厅附加的这些资金使用监管条款，简直是…套上了三重枷锁啊！”
卜皓接过文件，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些密密麻麻的条文。老吴在一旁忧心忡忡地补充：“所有涉及这资金的工程，无论大小缓急，一律必须通过省厅指定的三家‘入库’招标代理机构进行公开招标，一家都不许换！这还不算完，还必须聘请他们‘推荐’的一家第三方审计机构，全程跟踪审计，从招标开始，到工程结束，每一分钱怎么花，都要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过筛子！这流程…繁琐得令人发指！城西那边污染不等人，危房不等人，可这层层关卡走下来，黄花菜都凉了！”
卜皓的目光，牢牢锁定在文件附件上列出的那三家招标代理公司的名称上：信达招标、众合咨询、鼎信招标。他的“明察秋毫”异能，如同最高精度的扫描仪，瞬间启动。信息碎片在意识深处飞速碰撞、关联。当“鼎信招标有限公司”法人代表一栏的名字——“王振业”——跃入眼帘时，卜皓的瞳孔骤然收缩。这个名字，与他脑海中某个档案片段瞬间重合：张为民妻子娘家那边一个不太起眼、但血缘关系明确的远房表侄！
他的目光毫不停留，迅速移向那份“推荐”的第三方审计机构名单——宏远信达会计师事务所。股东构成信息在附录里列得看似清晰，却巧妙地分散在不同层级。卜皓的异能穿透这层迷雾般的股权结构，瞬间捕捉到其中一个持股比例不高、名字也相对陌生的自然人股东。紧接着，一串更隐秘的关联信息被强行“点亮”：此人在另一家名为“伟业管理咨询”的公司担任监事，而伟业咨询的实际控制人，赫然是刘伟妻子最小的弟弟！
“哼！”一声冰冷的嗤笑从卜皓鼻腔中发出，打破了会议室的沉闷。他将文件“啪”的一声拍在光滑的红木会议桌上，声音不大，却让在座的几位副局长心头都是一跳。
“‘困’字诀卡不住脖子，‘拖’字诀挡不住路，这就换上‘绊’字诀了？”卜皓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带着洞穿一切的寒意和毫不掩饰的讥讽，“想用这繁琐到极致的程序枷锁拖死我们，用这指定关联的‘白手套’公司来抬高成本、上下其手，甚至直接在招标环节埋下地雷，等着看我们的工程出质量事故、看我们的人栽进腐败泥潭？张为民、刘伟…好算计啊！经济围剿刚撞了南墙，这新绊马索就迫不及待地撒出来了！”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老吴和其他几位副局长的脸色都变了。他们只看到程序的繁琐和时间的紧迫，而卜皓这短短几句话，却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瞬间剖开了那层层叠叠的规章条文，暴露出其下隐藏的森然杀机——这是要利用规则，在“救命工程”的必经之路上，布下陷阱，制造障碍，甚至引爆炸弹！
“按程序走！”卜皓猛地站起身，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目光如两道高压探照灯，扫过会议室里每一张或紧张、或惊愕、或深思的脸，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省厅的要求，我们照单全收！招标必须公开、公平、公正！他们说监管要严？好！越严越好！正好替我们把关！”
他话锋陡然一转，锐利更甚：“但是——！”这一声“但是”，如同惊雷炸响，“所有环节，必须给我暴露在阳光下！市纪委，派专人进驻招标办，给我盯死每一个环节！市审计局，同步启动跟踪审计，别等省里‘推荐’的那家，你们现在就给我动起来，形成交叉监督！还有市委督导组，欧雅同志亲自挂帅，全过程督导！”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老吴脸上，带着千钧之力：“特别是对这三家指定招标代理的操作流程，对最终可能中标单位的资质背景、报价构成的合理性、过往工程业绩的真实性…给我一寸一寸地审！掘地三尺地查！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我倒要看看，是哪些魑魅魍魉，敢在这救命的工程上，在这全城百姓眼巴巴盼着的希望上，动一丝一毫的歪心思！”
卜皓的声音在密闭的会议室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淬火的钢珠砸在地面，铿锵作响，带着一种近乎暴烈的决心。那三千万的拨款文件静静躺在桌上，纸张的边缘在空调冷风下微微卷起，数字后面那一长串的零，此刻看来不再仅仅是救急的资源，更像是一块被多方觊觎的肥肉，一张布满了荆棘与陷阱的考卷。
窗外的天色不知何时暗沉下来，浓厚的积雨云低低压在星洲城上空，酝酿着一场蓄势待发的暴雨。会议室里的灯光显得格外惨白，映照着在场众人神色各异的脸。财政局长老吴下意识地扶了扶眼镜，试图驱散心底那份沉甸甸的寒意。卜书记的指令清晰无比，可那三家被指定的公司，背后若真有张、刘二人的影子，又岂会轻易留下把柄？这“一寸一寸地审”，谈何容易？怕是要捅破天了。
就在这时，卜皓放在桌上的私人手机屏幕无声地亮起。一条来自沈幼楚的信息，简洁到只有一行字和一个附件图标：
“模型初步完成。污染扩散范围远超预期，核心区下方存在不明空腔，疑似大规模历史淤积物坍塌。钥匙感应指向性增强，有异常能量波动。方案草案附后。24小时倒计时开始。”
信息像一道无声的闪电，瞬间刺穿了会议室里沉闷的政治博弈氛围。卜皓的指尖在冰冷的手机屏幕上划过，点开那个附件。复杂的3d地质剖面图瞬间展开，以探坑发现的毒液渗漏点为源头，代表污染物扩散范围的深红色区域如同狰狞的魔爪，在地下疯狂蔓延，其覆盖范围之广，几乎将整个城西c区及邻近的老工业区边缘都囊括在内。而在模型最深处，一个刺目的、代表未知空腔的巨大黑色不规则区域，如同深渊之口，正对着上方密集的棚户区地基。旁边一行小字标注着初步推测：“污染物长期侵蚀溶解地层及管道支撑结构，导致历史遗留淤积物（成分不明）坍塌形成”。
钥匙印记的感应指向性增强…异常能量波动…卜皓的指腹无意识地压在自己胸口心脏的位置，隔着衣物，似乎也能感受到某种遥远而冰冷的共鸣。这已不再是单纯的环境污染事件。宏远建设当年埋下的，恐怕是远超所有人想象的恐怖祸根。
“老吴，”卜皓的声音打破了沉寂，比刚才更加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紧迫，“招标流程按最严格标准立刻启动！同步进行！但污染治理应急工程，一天也不能等！通知环保局、水务集团，以‘突发环境公共安全事件’启动最高级别应急响应机制，授权沈幼楚团队全权指挥现场技术处置，先动用应急储备资金和物资，立刻行动！一切程序，我签字负责！”
他再次拿起那份拨款文件，目光如刀锋般刮过那三家公司的名字，尤其是“鼎信招标”和“宏远信达”。“至于这些‘绊马索’…”卜皓的嘴角勾起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指尖重重敲在“鼎信招标”法人代表“王振业”的名字上，发出笃的一声闷响，“纪委和审计的同志，就从这位王总开始‘拜访’吧。把他近三年所有招标代理项目的账目、流程记录、中标单位关联图谱，天亮之前，放在我办公桌上。他们想拖，想绊？好得很，我就把他们埋下的这些索，一根根抽出来！”
卜皓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定格在窗外铅灰色的天空上，那翻滚的云层仿佛也压在他的眉宇间。
“抽出来，”他一字一顿，声音不高，却带着金铁交鸣般的决绝，“当鞭子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