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斐然并不是完全的人事不省。杜玉书不了解大罗生功,如果换了谈一故在这里的话,她会觉得越斐然没醒过来才是最正常不过的事。
金冥王蛇的蛇毒经过大罗生功的改造和利用,已然成为越斐然的一部分,就像是某种根深蒂固的疾病,时不时就在她体内叛逆,只不过这次更加严重一点,按下葫芦浮起瓢,越斐然得全心全意对付它们。
那自然也就没有精力“醒”过来了。
她不睁眼,还有一口气在,她要是睁眼,那就真要变成死人了。
杜玉书不知道这一点,她精疲力竭过后,正自茫然无助,却忽然发现这片刻的六神无主居然让一个她完全不认识的人近身了。
杜玉书冷眼看着这个在盛暑天裹得像鬼一样的人。虽然她刚才不够警觉,但能离她这么近才被她发觉,已经足以证明眼前这怪人的功力之深。她若来意为善,那当然是好,她若来意是恶,现在的杜玉书也无法占敌机先了。
事已至此,杜玉书冷眼相对,看此人要做什么。
对方的斗篷很厚,沙地上滚滚的热浪只能稍微掀动,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她的一张脸居然也用布裹了起来,再让宽大的风帽一遮,杜玉书能看出来她是个女的都算眼力奇佳了。
被布裹住的嘴唇稍微动了动,对方道:“我没有恶意,我知道她是谁。”
杜玉书的目光稍微移动了一下,想看一眼她指的越斐然,但还是收了回来,盯在这个不速之客的脸上,等着她的下文。
对方又道:“让我看看她吧。”
说着,脚步往旁边挪了一些,走到杜玉书身边,杜玉书的目光一直盯着她,直到她在越斐然面前半跪下来。
这位不速之客的声音被布裹了一层,有些沉闷,但能听出本音十分温和悦耳。重要的是她的态度。这人虽然裹得怪异,武功不弱,但身上充斥着一种“我没有恶意”的气质。杜玉书不是很好形容,只能归结为这人有一种让别人相信她无害的能力。
杜玉书并不觉得她真的无害。可她如果能对越斐然有点帮助,杜玉书可以赌一把。
这怪人在越斐然身边半跪下来,先把左手伸进右手袖子里,在自己的手腕上摸索了一阵,原来是解开绑缚好的布条,把裹在手上的布条一圈一圈地拆了下来。杜玉书双眼很疲累,眼珠也有干涩的感受,她目光往下移了一点,看这人裸露出来的手。
布条一圈圈落地,怪人的一双手露了出来,杜玉书只看了一眼,就知道她为什么要裹得这么严实了——这人的手被灼烧过。不,也可能是毒药做的。总之她双手的皮肤经历过一次毁灭般的重创,简直像是融化过一样,仅余一个手的形状。
这双手,裹起来固然很奇怪,可要是不裹,只怕到街上走两步都会吓哭一帮小孩。
杜玉书呼吸一滞,目不转睛。
怪人用那双恐怖的手托起越斐然的手,仔细地把了脉,而后开始在一些穴位上点按。
杜玉书不是被吓的,她只是脑中忽然闪出了一个人的名字,一个在越斐然的故事中出现过的名字……
越斐然昏沉的意识像是从水中被捞起。她感觉到有个人把自己扶起来了一点,那双手使力十分克制,轻手轻脚的,肯定不是杜玉书那个莽妞。
她在混沌中困惑了一下,而后就听到一个熟悉到让她忘记了不该在这里出现的人的声音……
“教主。”
……
在这怪人叫了越斐然一声教主的同时,一个名字也从杜玉书口中掉了出来。
“谢映。”
怪人转头看她。虽然面部被包裹得严严实实,但杜玉书能看出来她在微笑。
“你好。”她说。
杜玉书的感受一下子非常古怪。
越斐然说过,在她得到大罗生功的时候,仆固弘音的牙骨使为救主而被银冥王蛇吞入腹中,巨蟒的胃液险些消化了她,虽然破蛇腹而出,却也彻底地毁容了。杜玉书当时沉浸在越斐然命不久矣的悲伤和愤怒中,没有对这个故事的内容多加追问,但一个活人被蟒蛇吃进肚子里、被蛇的胃液腐蚀得全身毁容,用剑割开蟒蛇肚子逃生这事……还是让杜玉书觉得很后背发凉。
她觉得如果是自己经历这样的事,未必能吃得消。
怕是对世上绝大部分人而言,这种经历都比死了更加痛苦。
现在这个故事的亲历者就在她眼前,跟杜玉书想象的完全不同。虽然毁容,但她身上完全没有那种人被摧毁过一次后会滋生的阴郁气质,甚至还很清朗温和。
当杜玉书看到她被毁坏了皮肤的双手,和她毫无恶意的态度,以及显然不弱的武功,杜玉书第一时间就联想到了那位“牙骨使”,虽然越斐然当时长话短说,连带着牙骨使的姓名也略过不提,但联系越斐然以往跟杜玉书讲述的只言片语,杜玉书不难猜出这个牙骨使就是真正的谢映。
因此脱口而出,还得到了证实。
“谢映”这个名字对杜玉书来说可很不陌生,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杜玉书就是用这个名字称呼越斐然的。她在知道越斐然不是真正的谢映过后还很是揣度过一阵,想象真正的谢映在哪里、是死是活、究竟什么立场,又到底是个什么模样的人。
知道谢映忠心耿耿地毁容了,她还扼腕叹息。
但这一切想象中的东西跟见到本尊都是很不一样的。杜玉书不知道该不该放心。谢映如果是以朋友的身份而来,她当然不会害越斐然,可如果她是以极乐天使者的身份而来,一切就都不好说了。
杜玉书固然讨厌中原这群不分青红皂白的人,可不代表她会信任魔教。中原人至少还会维持表面的公正,魔教可是演都不演……虽然其中不乏一些让杜玉书欣赏的真性情人物,但那一小部分可不能代表全部。
她对魔教,还是警惕居多。
谢映扶起越斐然,对杜玉书道:“走吧,我带你们去休息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