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紫月抬眼望去，只见门边探出两个毛茸茸的小脑袋。霜儿穿着鹅黄绣缠枝莲的襦裙，泉儿则是一身宝蓝色的小袍，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玉雪可爱的小脸上，大眼睛扑闪着，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神色。霜儿手里紧紧攥着那个用竹绷和薄羊皮做成的“咚咚鼓”，泉儿则宝贝似的抱着他那本用彩线装订、画满了各种奇怪符号和简笔小人的“摸鱼记录本”。
两个孩子见母皇看过来，没有像往常一样欢快地扑过来，反而有点局促地挪着小步子进来。显然，刚才尚书房里那雷霆震怒、侍卫拖人的场面，给这小小的心灵烙下了不小的印记。
夏紫月心头一软，脸上刻意维持的冷硬线条瞬间冰消雪融，只剩下浓浓的怜惜。她放下令牌，朝他们展开双臂，声音放得无比轻柔：“霜儿，泉儿，来。”
得了母皇的许可，两个孩子才像归巢的雏鸟，飞快地小跑过来，一左一右扎进她温软的怀里，小手紧紧环住她的腰，把小脸埋在她的衣襟间，仿佛这样就能汲取到最大的安全感。
“母皇……”霜儿的声音闷闷的，带着点后怕的余悸，“那些坏人……不会再出来了吗？”
“不会了。”夏紫月一手一个，轻轻抚摸着他们柔软的发顶，下巴抵在霜儿的小脑袋上，声音沉静而有力，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他们做了天大的坏事，偷走了本该给很多像霜儿、泉儿一样大的孩子吃的救命粮食。母皇把他们抓起来，是替那些饿肚子的小娃娃们讨回公道。”
泉儿从她怀里抬起小脸，乌溜溜的眼睛里盛满了困惑和一丝丝明白：“就像……就像童济仓里的粮食，对吗？”他记得母皇说过，童济仓是给没饭吃的孩子吃的。
“对，泉儿真聪明。”夏紫月赞许地点头，低头亲了亲儿子光洁的额头，又亲了亲女儿，“所以，母皇生气，不是因为霜儿和泉儿。相反，你们今天做得非常好！是你们的小鼓和这个本子，”她指了指泉儿怀里那本“摸鱼榜”，“帮了母皇的大忙，揪出了藏在好人堆里的大坏虫！”
听到“帮了大忙”、“不是闯祸”，两个孩子紧绷的小肩膀瞬间松弛下来，脸上残留的惊惧如同被阳光驱散的薄雾，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被肯定的欢喜和亮晶晶的光彩。他们用力地点着小脑袋，霜儿甚至破涕为笑，献宝似的把她的“咚咚鼓”举到夏紫月眼前。
看着这简陋却充满童趣的“监察工具”，夏紫月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深思。孩子纯真的眼睛，有时反而能穿透成人世界的重重伪装。她拿起案上那份决定陈张二人命运的弹章，又看看孩子们手中充满稚气的道具，一个念头悄然浮现。
“不过，”夏紫月的声音带着循循善诱的笑意，“咱们下次‘监察’那些可能偷懒的大臣，可以用一种更……嗯，更像大人一点的法子，好不好？比如，”她顿了顿，目光投向侍立在侧、一直安静得如同背景的年轻太傅，“让周太傅教教你们，怎么写一份真正厉害的弹章？”
一直垂手恭立、身着青色儒衫的周文渊闻言，立刻躬身，清俊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微臣领旨。能教导皇子与公主明辨是非、监察吏治之道，实乃臣之荣幸。”他声音清朗，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书卷气。
“弹章？”霜儿好奇地歪着头，大眼睛里满是求知欲，“是比咚咚鼓还响的东西吗？”
泉儿则更关心“大人”的写法，小脸满是认真：“周太傅，弹章的字……难写吗？泉儿会努力学的！”
周文渊被两个孩子天真又认真的问题逗得眼底笑意更深，他耐心地解释：“弹章，是臣子向陛下奏报官员过失的一种文书。它虽无声响，但字字如金石，分量可比咚咚鼓要重得多。至于写法，殿下放心，臣定当由浅入深，包教包会。”
看着周文渊与两个孩子互动，夏紫月眼底的深思化为一丝微不可察的赞许。这位由萧景容亲自举荐、出身清流、锐意革新的年轻太傅，或许正是为这沉闷朝局注入活水，并引导一双儿女正确认识权力与责任的合适人选。她需要的不只是能背诵圣贤书的老师，更是能培养未来明君贤臣的引路人。周文渊身上那股不迂腐、敢于任事的朝气，让她看到了希望。
“好。”夏紫月颔首，拍板定音，“那此事便交给周卿了。霜儿，泉儿，要好好跟太傅学。”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那本污秽的账册，语气转沉，“这大楚的朝堂，是该好好清理清理，让它透透气了。”
翌日清晨，象征帝国最高权力的紫辰殿，气氛却透着一种诡异的凝滞。巨大的蟠龙金柱支撑着高高的穹顶，往日此时应是文武百官肃立、山呼万岁的庄严时刻，此刻却显得空荡了许多。丹墀之下，站立的朝臣数量竟稀稀落落，比往常少了近三分之一。
龙椅上，夏紫月一身玄底金绣的十二章纹衮服，头戴垂着十二旒白玉珠的冕旒。旒珠微微晃动，遮挡了她部分视线，却挡不住那穿透珠帘、落在下方臣子身上的锐利目光，沉静得如同深潭寒水。
新任户部左侍郎，一个面相忠厚的中年官员，手持笏板，正硬着头皮汇报“童济仓”贪墨案的初步追赃进展。他额角沁着细密的汗珠，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有些单薄，每一个数字报出，都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激不起多少回响。
就在这沉闷得令人昏昏欲睡的气氛中，丹墀左侧，靠近御座的地方，一个小小的身影努力挺直了背脊。五岁的泉儿穿着一身缩小版的亲王常服，小脸绷得紧紧的，努力做出严肃的表情。他手里紧紧攥着一支特制的小号紫毫笔，面前放着一个摊开的、装帧精美的素绢小本子。他旁边，同样装束的霜儿，则抱着她心爱的、如今装饰得更“正式”了些——鼓面上用金粉画了只大眼睛——的“咚咚鼓”，乌溜溜的大眼睛像探照灯一样，骨碌碌地扫视着下方稀稀拉拉的朝臣队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