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能在这户部十年积账中翻云覆雨，只手遮天的势力……夏紫月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如刀，穿透了坤宁宫厚重的宫墙，直直刺向承恩公府的方向！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将两个孩子搂得更紧了些，声音却异常沉稳：“霜儿说得对，这些‘虫子’确实很坏。不过，母皇不怕它们。母皇认识一个专门抓坏虫子的‘神仙’，很快就能把它们都抓出来。”
“真的吗？”霜儿立刻兴奋起来，大眼睛扑闪扑闪。
“嗯。”夏紫月点头，眼中闪过决断的光芒，“李伴伴！”
“老奴在！”李德全立刻上前。
“速去，”夏紫月的声音斩钉截铁，“宣周太傅即刻入宫！要快！”
李德全心头一凛，不敢有丝毫耽搁：“遵旨！”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外。
夏紫月重新坐回案后，目光再次落在那堆积如山的账册上，眼神已截然不同。之前的焦灼与沉重被一种冰冷的、抽丝剥茧的锐意取代。她拿起一块霜儿献上的糖糕，又咬了一口，甜味在口中弥漫，却奇异地让她更加冷静。
承恩公府……户部……北疆灾民……这笔烂账，是时候彻底清算了！
暮色四合，宫灯次第点亮，将坤宁宫书房映照得亮如白昼。空气中弥漫着墨香与纸张特有的气息，以及一种近乎凝滞的专注。
周文渊赶到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女帝夏紫月端坐于巨大的紫檀书案之后，玄色常服衬得她面容愈发沉静。案上堆积如山的账册被分门别类地推开，空出了中间一大片地方。她正执笔，在一张大幅的宣纸上飞快地勾勒着什么，笔走龙蛇，神情专注得近乎肃杀。
“臣周文渊，参见陛下。”周文渊躬身行礼，年轻的脸上带着一路疾行后的薄汗，眼中却毫无倦怠，只有被紧急召见带来的凝重与锐利。
“太傅免礼。”夏紫月头也未抬，手中的笔并未停下，“看座。德全，关门。”
书房厚重的门扉无声合拢，隔绝了外界的一切。李德全亲自搬来绣墩，周文渊依言坐下，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夏紫月笔下正在迅速成型的图标所吸引。
那并非他所熟悉的任何账目格式。宣纸被清晰地划分成四大块区域，分别以朱砂标注着醒目的字样：“旧管”、“新收”、“开除”、“实在”。每一个大块下，又细分出若干条目，线条横平竖直，结构严谨得如同布阵。
夏紫月终于搁笔，抬眸看向周文渊。烛火在她眼中跳跃，映照出深潭般的冷静与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周卿，时间紧迫，朕长话短说。”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铁之音，“户部积弊，账目如一团乱麻，看似无从下手。然，乱麻必有头绪，巨蠹必留痕迹！”
她伸手指向案上宣纸那奇异的图表：“此乃朕所创‘四柱清算法’！旧管，即原有结存；新收，即本期收入；开除，即本期支出；实在，即期末结余。四柱连环，勾稽相考：旧管 + 新收 = 开除 + 实在！此等式，乃铁律！凡账目，必循此律！”
周文渊的目光瞬间被牢牢钉在了那四个字和那个简洁却蕴含天地至理的等式上！他出身清流，精于经义，对算学亦有涉猎，却从未见过如此清晰、如此直指核心的记账法则！旧管、新收、开除、实在……四柱连环，互相验证！这简直是为混乱账目量身定做的照妖镜！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窜起，随即是难以言喻的激动与明悟：“陛下圣明！此法……此法大巧若拙，直指根本！有此法为纲，纵是十年乱麻，亦能梳理分明！”
“不错！”夏紫月眼中锋芒毕露，“朕召卿来，便是要卿与朕一道，以此为刀，剖开这户部十年积弊的腐肉！卿精于数算，心细如发，更兼刚正不阿，此事非卿莫属！”她拿起一份早已准备好的户部某年关键账册副本，推到周文渊面前，“时间紧迫，你我君臣二人，今夜便从此册始，以‘四柱法’重新核算！凡有出入，凡有勾稽不合之处，无论大小，无论涉及何人，皆给朕用朱笔圈出，详录在案！”
“臣，万死不辞！”周文渊再无丝毫犹豫，霍然起身，深深一揖，年轻的脸上充满了为君分忧、为国锄奸的凛然正气。他撩袍坐下，立刻拿起算盘和笔墨，目光如炬地投入那堆数字之中。
书房内，只剩下算盘珠子清脆急促的碰撞声、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以及烛火偶尔爆出的轻微噼啪声。夏紫月与周文渊相对而坐，伏案疾书，神情专注。一个庞大而隐秘的工程，在这深宫静夜中悄然启动，目标直指那盘踞在户部深处的毒瘤。
时间在无声的演算与勾稽中飞速流逝。窗外，更鼓敲过了三更。夏紫月捏了捏眉心，放下笔，端起早已凉透的茶喝了一口。目光扫过案头，恰好看到霜儿白日里献上的那块糖糕，被小心地放在一个白瓷碟子里。她心头微暖，一丝疲惫悄然散去。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轻轻叩响。
“陛下，”李德全的声音带着一丝异样，压得极低，“霜儿公主和泉儿殿下……方才在御花园玩耍时，似乎……似乎听到了些……不太寻常的话。”
夏紫月目光一凝：“让他们进来。”
门被推开，霜儿和泉儿手牵着手走了进来。霜儿的小脸上带着一种发现秘密的兴奋，又混杂着一丝困惑。泉儿则显得更严肃些，小眉头微微皱着。
“母皇！”霜儿像只小蝴蝶般扑到夏紫月身边，迫不及待地仰着小脸，“母皇母皇，刚才我们在假山后面‘探险’，听到两个小哥哥说话！声音可大了！”
夏紫月将女儿抱到膝上：“哦？他们说什么了？”
“他们说……”霜儿努力回忆着，小眉头学着大人般拧起，“说他们家有好——高好高的米山！还有好——高好高的面山！比御花园最高的假山还要高！那个胖胖的小哥哥还说……”她模仿着那骄横的语气，“‘我祖父说了，这满京城，谁家的粮仓也没我家的满！连皇帝……唔……’”她似乎觉得后面的话不太好，犹豫了一下。
泉儿在一旁接口，声音清晰平稳，补充道：“另一个小公子立刻捂住了他的嘴，低声斥责‘慎言！承恩公府库盈满，岂可妄议天家？’”
承恩公府！
米山面山！库盈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