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强在公司楼下的那场荒唐闹剧,如同一根尖锐的探针,刺破了孙鹏飞精心维持的“合规”表象。虽然鲍玉佳以他一贯的暴力手段迅速“擦净”了现场,但空气中弥漫的那股混合着酒精、血腥和底层戾气的不安因子,却久久不散。更重要的是,马强醉酒后反复嘶吼的“黄国健”三个字,像一颗被无意间播下的怀疑种子,落入了某些有心人的心底。
陶成文在应酬结束后得知此事,那张常年挂着谄媚笑容的脸第一次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第一时间找到了黄国健。
“老黄,马强那个废物今天跑来发疯,嘴里不干不净的,没吓着你吧?”陶成文眯着眼睛,目光像刷子一样在黄国健脸上来回扫视,试图捕捉任何一丝不自然的情绪。
黄国健心脏骤缩,强迫自己抬起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没事,陶经理。他…他就是喝多了胡说八道。”
“是吗?”陶成文拖长了语调,向前逼近一步,声音压低,带着冰冷的质询,“可他为什么一直嚷嚷你的名字?你们私下……还有联系?”
“没有!绝对没有!”黄国健矢口否认,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变调,“我跟他早就没来往了!他肯定是看我……看我现在在孙老板这里,心里不平衡,故意来泼脏水!陶经理,您可要相信我啊!”他急得额头冒汗,这番解释半真半假,带着真实的恐惧。
陶成文盯着他看了足足十几秒,那目光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剖开。最终,他脸上的阴沉稍稍散去,重新挂上那副虚伪的笑容,拍了拍黄国健的肩膀:“呵呵,开个玩笑,老黄你别紧张。我当然相信你。你是孙老板看重的人才,跟马强那种垃圾根本不是一路人。不过……”
他话锋一转,语气再次变得意味深长:“最近事情多,外面眼红的人也多。你安心做好自己的事,少跟不三不四的人接触,特别是……不要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别忘了,你儿子可是咱们的‘重点保护对象’。”
又是儿子!黄国健感到一阵窒息,只能讷讷地点头:“我明白,明白……”
陶成文的这次“关心”,无疑是一次严厉的警告。黄国健知道,自己已经被放在了放大镜下,任何一点行差踏错,都可能万劫不复。他藏在口袋里的那枚纽扣,仿佛重了十倍,坠得他步履维艰。他留下的那个求救信号,如同石沉大海,李卫国那边依旧毫无音讯。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一点点淹没他。
然而,就在黄国健感到山穷水尽之际,转机却以一种他完全意想不到的方式,悄然降临。
马强事件,不仅引起了陶成文对黄国健的警惕,更在阴影联盟内部,激化了本就存在的矛盾。
鲍玉佳对马强的再次出手,虽然维护了表面的秩序,但其手段之粗暴,也让张帅帅、马文平这些底层执行者感到一丝兔死狐悲的寒意。他们跟着鲍玉佳卖命,赚的却是卖白菜的钱,担的却是卖白粉的心。马强再废物,也曾是“自己人”,鲍玉佳下手如此狠绝,难免让人心寒。
更重要的是,马强闹事时提及黄国健,虽然被陶成文压了下去,却在张帅帅这种头脑简单的人心里,种下了一根刺。他隐约觉得,黄国健那个怂包,凭什么拿得比他们多?凭什么只用动动笔就能得到孙老板的赏识?这种不平衡,在酒精和鲍玉佳高压统治的催化下,逐渐发酵。
这天晚上,张帅帅和马文平、程俊杰几人在一个街边大排档喝酒解闷。几瓶劣质白酒下肚,张帅帅的牢骚又冒了出来。
“妈的!越想越憋屈!咱们兄弟风里来雨里去,刀口舔血,赚那几个辛苦钱!他黄国健倒好,坐在办公室里吹空调,写几个破字,钱大把大把地拿!马强那傻逼虽然蠢,但有句话没说错,凭什么?!”
马文平阴恻恻地添油加醋:“帅帅哥,我看那黄国健就是个扫把星!自从他来了,事儿就没断过!马强因为他闹事,陶经理好像也开始怀疑他了。我看他迟早要出事,别到时候连累咱们!”
程俊杰也嘟囔着:“就是,我看他跟咱们就不是一条心!整天耷拉着个脑袋,谁知道他心里想啥?”
张帅帅越听越气,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碗筷乱跳:“不行!老子咽不下这口气!得找个机会,试试那姓黄的!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马文平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帅帅哥,我有个主意……”
……
黄国健在极度忐忑中度过了一天。下班后,他如同惊弓之鸟,只想尽快回到那个狭小却相对封闭的宿舍。就在他拐进通往宿舍的那条昏暗小巷时,几条黑影从暗处蹿出,堵住了他的去路。
正是张帅帅、马文平和程俊杰三人。他们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狞笑,浑身酒气。
黄国健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后退,后背却抵在了冰冷的墙壁上。“你…你们想干什么?”
张帅帅上前一步,一把揪住黄国健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喷着酒气道:“干什么?黄大工程师,哥儿几个最近手头紧,想跟你借点钱花花!”
“我…我没钱……”黄国健挣扎着,声音发抖。
“没钱?”马文平冷笑一声,伸手就去掏黄国健的口袋,“孙老板那么赏识你,会没钱?骗鬼呢!”
黄国健拼命护住口袋,那里有他藏着的纽扣录音设备!一旦被发现,一切都完了!
他的激烈反抗更加激怒了张帅帅。“妈的!敬酒不吃吃罚酒!”张帅帅一拳捣在黄国健的腹部。
黄国健痛得弯下腰,干呕起来。马文平和程俊杰趁机按住他,开始粗暴地搜身。钱包被抢走了,里面不多的现金被拿走。但他们的目标似乎不止于此,手继续在他身上摸索。
就在一只脏手即将探向他藏着纽扣的那个隐秘口袋时,黄国健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猛地挣脱开来,嘶喊道:“你们敢动我!陶经理不会放过你们的!孙老板也不会!”
他情急之下抬出了陶成文和孙鹏飞,希望能吓住他们。
果然,张帅帅三人动作一滞。孙鹏飞的积威犹在。
就在这时,一道手电光柱照了过来,伴随着一声厉喝:“干什么的?!”
是夜间巡逻的保安!也许是马强白天的闹事让大楼安保加强了警惕。
张帅帅三人做贼心虚,骂了一句脏话,抢了黄国健的钱包,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黄国健瘫坐在地上,靠着墙壁,大口喘着气,浑身都在颤抖。劫后余生的庆幸和被抢劫的屈辱交织在一起。但更让他恐惧的是,刚才的挣扎中,他感觉那个藏着纽扣的口袋似乎被扯了一下!
他连滚带爬地回到宿舍,反锁上门,第一时间颤抖着手去摸那个口袋。
万幸!纽扣还在!虽然口袋边缘被扯开了一点线,但设备完好无损!
巨大的庆幸之后,是更深的恐惧。张帅帅他们今天只是临时起意抢劫,还是……受了什么人的指使,来试探甚至搜查他?今天侥幸躲过,下次呢?
他蜷缩在冰冷的床上,感觉自己像狂风暴雨中一艘随时可能倾覆的小船,四周都是虎视眈眈的鲨鱼。孙鹏飞、陶成文的掌控,鲍玉佳的暴力,张帅帅这些底层人员的嫉妒和恶意……这条犯罪链条上的每一环,都在将他推向毁灭。
而他那唯一的希望,那枚记录了罪证的纽扣,依旧无法送出。李卫国他们到底在哪里?他们看到自己留下的信号了吗?
就在黄国健陷入绝境,几乎要放弃希望时,第二天清晨,他在宿舍门口发现了一个被扔在地上的、揉成一团的烟盒。他本能地四下张望,空无一人。鬼使神差地,他捡起了那个脏兮兮的烟盒。
回到房间打开,里面没有烟,只有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一个打印出来的地址和时间,以及一行小字:“带东西来。仅此一次机会。”
地址是城市另一端的一个废弃货运站,时间是今晚午夜。
黄国健的心脏狂跳起来!是李卫国他们!他们看到了信号!他们终于联系他了!
希望,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火把,瞬间驱散了他心中的阴霾,但也照亮了前路上更深的危险。今晚,他将带着那枚决定命运的纽扣,孤身前往那个未知的废弃货运站。是迎来最终的救赎,还是踏入更精心设计的陷阱,或者被无处不在的眼线发现?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他必须去。这是他和儿子,唯一的机会。
毒链仍在运转,獠牙依旧森冷,但在其看似坚不可摧的结构内部,脆弱的枢纽已经开始了危险的逆转。末路的丧钟,或许即将为这条吞噬了太多无辜与灵魂的罪恶之链,悄然敲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