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烟盒里的纸条后,黄国健一整天都如同置身于烈焰与寒冰的交织之中。希望与恐惧这两种极端情绪,将他本就紧绷的神经撕扯到了极限。白天在鼎坤实业,他强迫自己像往常一样,在沈舟冰冷的注视下,签署那些充斥着谎言的报告,但他的手抖得厉害,字迹都比平时潦草了几分。陶成文似乎格外“关心”他,来了他办公室两次,看似随意地闲聊,目光却像探照灯一样,在他脸上和身上逡巡,仿佛要找出什么破绽。
“老黄,脸色不太好啊?昨晚没休息好?”陶成文递过来一支烟,状似无意地问道。
黄国健接过烟,手指微不可查地颤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没…没事,可能就是有点累。”
“累就好好休息。”陶成文点燃自己的烟,吐出一口烟雾,慢悠悠地说,“咱们这摊子事,可都指着你呢。尤其是‘清河片区’,孙老板催得紧,可不能出任何岔子。”他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最近外面不太平,什么牛鬼蛇神都冒出来了。你呀,下班就老老实实回宿舍,别到处乱跑,免得……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这话听着是关心,实则是警告和限制。黄国健心里一紧,连忙点头:“我明白,陶经理,我下班就回去。”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蛛网牢牢缠住的飞虫,任何一丝异动都可能引来捕食者的致命一击。那张写着地址和时间的纸条,仿佛一块烧红的烙铁,贴在他的胸口。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黄国健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鼎坤实业的大楼。他没有直接回宿舍,而是在外面漫无目的地兜了几个圈子,确认没有人跟踪后,才怀着一种赴死般的心情,走向宿舍。他知道,今晚的行动,将决定他和他儿子的命运。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缓慢流逝。夜色渐深,城市喧嚣渐息。黄国健躺在床上,眼睛瞪得老大,听着窗外偶尔驶过的车辆声和远处模糊的警笛声,每一丝声响都让他心惊肉跳。他反复摩挲着口袋里那枚纽扣录音设备,冰冷的金属已被他的体温焐热,里面存储的声音,是摧毁孙鹏飞帝国的炸弹,也可能,是炸死他自己的雷管。
临近午夜,宿舍楼里一片死寂。黄国健悄无声息地起身,穿上最不起眼的深色外套,将纽扣设备小心翼翼地放进内袋,深吸一口气,如同幽灵般溜出了宿舍。
夜晚的冷风让他打了个寒颤,也让他混乱的大脑稍微清醒了一些。他不敢打车,只能凭借记忆和纸条上的地址,选择最偏僻、灯光最暗淡的小路,向着那个位于城市边缘的废弃货运站走去。每一步都踩在心跳上,黑暗中任何一个阴影都仿佛隐藏着监视的眼睛。他不断回头张望,总觉得身后有脚步声,但除了他自己的影子和他制造的细微声响,什么也没有。
一个多小时后,他终于看到了那片废弃的货运站。锈迹斑斑的铁轨蜿蜒深入黑暗,废弃的仓库像一头头沉默的巨兽匍匐在地,破碎的窗户如同空洞的眼窝。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尘土和腐烂物的混合气味。月光惨淡,勉强勾勒出这片工业废墟荒凉可怖的轮廓。
地址指向的是最深处的那个旧仓库。黄国健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他停下脚步,躲在一个废弃的车厢后面,警惕地观察着四周。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风吹过破损铁皮发出的呜咽声。
他看了看手表,时间刚好是午夜。
咬了咬牙,他最终还是从车厢后走了出来,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向那个仓库敞开的大门。门内是一片更深的黑暗,仿佛能吞噬一切。
就在他一只脚踏入仓库门槛的瞬间,一个低沉而警惕的声音从内部的阴影中传来:
“站住!东西带来了吗?”
是李卫国的声音!黄国健悬着的心落下了一半,但依旧不敢放松。
“带…带来了。”他声音干涩地回答,从内袋里掏出了那枚纽扣。
黑暗中,一道微弱的手电光亮起,照亮了地面,也隐约映出了李卫国和他身边另外两个男人的轮廓。他们看起来比上次在防空洞时更加憔悴,但眼神中的坚毅却丝毫未减。
“扔过来。”李卫国简洁地命令道,同时警惕地注意着仓库外的动静。
黄国健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将纽扣轻轻抛了过去。李卫国身边的一个男人敏捷地接住,迅速放入一个准备好的小盒子里。
“里面是什么?”李卫国追问,语气急促。
“是…是陶成文的录音。”黄国健压低声音,语速飞快地解释,“他承认让我把报告往最坏了写,让鲍玉佳对不听话的住户下手…还有,他说我儿子是我的紧箍咒……”
尽管已经知道内容,但亲口复述出来,依旧让黄国健感到一阵屈辱和愤怒。
李卫国眼中闪过一丝激动和如释重负的光芒。“好!太好了!”他紧紧攥着那个小盒子,仿佛握着无价的珍宝,“黄国健,你做了正确的选择!这是扳倒他们的关键证据!”
“接下来怎么办?”黄国健急切地问,他感觉自己就像失去了护身符,暴露在旷野中,无比脆弱。
“你立刻回去,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李卫国语速极快,神情严肃,“我们会以最快速度,通过可靠的渠道,将这些证据交上去!在这之前,你一定要稳住!绝不能让他们起疑!保护好自己!”
就在这时,负责在仓库门口望风的另一个男人突然低喝一声:“有动静!”
仓库内的气氛瞬间凝固!
远处,隐约传来了汽车引擎的轰鸣声,而且不止一辆!声音由远及近,正朝着货运站的方向而来!
“妈的!被发现了?!”李卫国脸色剧变,“快走!从后面出去!”
他一把拉起黄国健,和另外两人迅速向仓库深处跑去。仓库后面有一个破损的墙洞,通向一片杂草丛生的荒地。
黄国健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本能地跟着奔跑。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他的四肢百骸!是谁?是陶成文?还是鲍玉佳?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
引擎声在货运站入口处戛然而止,紧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和手电光柱胡乱扫射的光影!
“搜!给我仔细搜!一个角落也别放过!”一个粗暴的声音在夜色中响起,充满了戾气。
是鲍玉佳的声音!
黄国健亡魂大冒,拼命跟着李卫国三人钻出墙洞,跌跌撞撞地冲进齐腰深的荒草中。身后,鼎沸的人声和手电光已经涌入了仓库!
“分开跑!”李卫国当机立断,用力推了黄国健一把,“快回城里!躲起来!”
黄国健来不及多想,凭借着对地形的模糊记忆,选了一个方向,没命地狂奔起来。荆棘划破了他的衣服和皮肤,冰冷的夜风灌入他的喉咙,带来火辣辣的疼痛,但他不敢停下,身后那些追兵的声音如同催命的符咒!
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直到肺像要炸开,双腿如同灌了铅,才无力地瘫倒在一个垃圾堆后面,剧烈地喘息着。他回头望去,废弃货运站的方向只剩下一点点微弱的光晕,追兵的声音似乎远去了。
他活下来了……暂时。
但巨大的恐惧并未消散。鲍玉佳怎么会突然带人出现在那里?是巧合?还是……他们早就被盯上了?李卫国他们能逃脱吗?那个装着纽扣证据的盒子,安全吗?
无数个问题在他脑海中盘旋,却没有一个答案。他浑身冰冷,瘫软在肮脏的垃圾堆旁,感觉自己就像一件被遗弃的垃圾,命运已经完全不由自己掌控。
而在废弃货运站,鲍玉佳带着张帅帅、马文平等人,像梳子一样把几个仓库搜了个底朝天,却只找到了一些凌乱的脚印和那个被黄国健他们遗弃的、作为信号的手电筒。
“操!让他们跑了!”鲍玉佳气得一脚踹在废弃的铁门上,发出哐当巨响,在夜空中传出老远。
张帅帅挠着头:“鲍哥,咱们是不是搞错了?也许就是几个小偷?”
“小偷你妈!”鲍玉佳怒骂道,“深更半夜跑到这鬼地方来碰头,能是干好事?妈的,肯定是黄国健那王八蛋!陶经理猜的没错,这孙子果然有异心!”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陶成文的电话,语气阴沉:“陶经理,人跑了……没抓到现行,但八成就是黄国健……嗯,我知道,我这就带人回去……放心,他跑不了!明天就把他‘请’回来好好‘聊聊’!”
夜色更深,危机并未解除,反而因为这次失败的围捕,变得更加迫在眉睫。黄国健的命运,李卫国等人的努力,以及那枚至关重要的纽扣证据,都悬于一线。午夜的交接,成了这场生死博弈中,一个惊心动魄的转折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