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在墨香居的湖面上,碎金般摇曳。
然而这份宁静在第二天便被一份新的战报打破。
罗彬拿着刚送来的密报,眉头微挑,走向正在湖边柳树下凝神练气的海棠朵朵。
“喏,最新消息。”
他将纸条递过去,“两国停战了。北齐的谈判使团已经从上京出发,不日便将抵达京都。”
海棠朵朵闻言,猛地睁开眼睛,接过战报迅速浏览,紧绷的肩膀肉眼可见地松弛下来,长长吁出一口气。
战火暂熄,意味着无数生灵得以保全,她身为北齐圣女,自然欣慰。
但紧接着,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窜入脑海——战争停了,那她……是不是该带着司理理返回北齐了?
这个想法让她心头莫名一紧。
在庆国京都的这些日子,尤其是住进这墨香居后,与罗彬插科打诨、切磋武艺,与若若品茶谈心、分享心事,竟让她在敌国京都里生出一种难得的安宁与惬意。
突然要离开,那股强烈的不舍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更让她自己感到惊慌的是,这份不舍之中,对罗彬的眷恋似乎格外清晰、强烈。
他那带着现代思维的吐槽,关键时刻的可靠,还有偶尔流露出的、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孤独感,都像无形的丝线,在她自己都未曾察觉时,已悄然缠绕在心间。
“我……”
海棠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心头那份刚刚明晰却又混乱的情感让她一时不知如何开口,脸上不自觉地带上了纠结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恰在此时,一名下人匆匆来报:
“公子,叶灵儿叶小姐在府外求见。”
罗彬闻言一愣,随即脸上露出惊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喜色。
墨香居的事他早就告知了叶灵儿,也曾数次邀请她过来坐坐。
可不知为何,每次提起,那丫头看他的眼神都怪怪的,带着审视和警惕,活像他在这宅子里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图谋不轨一般。
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她居然主动找上门?
“快请!”
罗彬暂时压下心中的疑惑,也顾不上再与海棠多说,立刻起身,马不停蹄地迎了出去。
他走得匆忙,故而完全错过了身后海棠脸上那复杂难言的表情——那混合着不舍、纠结,以及因他听到叶灵儿到来时那明显急切的态度而闪过的一丝黯然。
罗彬兴冲冲地来到大门外,脸上刚堆起笑容,还没来得及站稳开口,就见一道红色身影如旋风般卷至,伴随着一声娇叱,凌厉的掌风已然扑面而来——正是叶家流云手中的杀招,大劈棺掌!
“我靠!”
罗彬吓得魂飞魄散,几乎是本能地原地一个旱地拔葱,身形如鹞子般轻飘飘地飞上了丈高的大门顶,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要命的一掌。
他站在门顶上,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一脸惊悚地看着下方满面寒霜的叶灵儿,气急败坏地吼道:
“叶灵儿!你疯了?!光天化日之下谋杀亲夫啊?!”
“谋杀亲夫”四个字如同带有魔力,让叶灵儿疾冲的动作猛地一僵,俏脸瞬间涨得通红,但她随即梗着脖子,手中马鞭指向罗彬,怒气更盛:
“你还有脸问!我问你,你这宅子里,除了若若,还养着谁?!”
罗彬被她问得一脸懵,下意识回答:
“就若若啊!还能有谁?怎么了?”
“只有若若?”
叶灵儿冷笑一声,眼神锐利如刀,
“你骗鬼呢!我亲眼看到的!前两天,你和一个个子高挑、长得……长得还挺英气的姑娘一起进的这大门!说说,那是谁?!藏得够深的啊范闲!”
罗彬这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海棠朵朵。他顿时哭笑不得,急忙从门顶上跳下来,试图解释:
“哎哟我的姑奶奶!你说她啊!那是海棠,北齐来的朋友!暂住在这里而已!我跟她就是普通朋友,清清白白的!”
“普通朋友?孤男寡女同住一个屋檐下,你跟我说普通朋友?谁信啊!”
叶灵儿根本听不进去,一想到那些传入耳中的风言风语,什么“范公子金屋藏娇”、“新宅另有新欢”,她就觉得一股邪火直冲头顶。
她不管不顾,一把推开试图靠近的罗彬,运起轻功就往宅子里冲,
“你让开!我今天非要亲眼看看,是哪路狐狸精!”
“灵儿!你冷静点!别胡闹!”
罗彬见她这副不管不顾的样子,真怕她冲进去和海棠动起手来,那乐子可就大了。
他急忙追了上去,一路上苦口婆心地解释,可正在气头上的叶灵儿哪里听得进去,一路横冲直撞,径直冲向后院湖泊的方向。
后院凉亭里,海棠朵朵正对着湖水惆怅,思索着即将到来的离别与心中那份理不清的烦乱,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争吵声由远及近。
她疑惑地转头,只见一个身穿火红劲装、容貌明艳的少女,正怒气冲冲地跑过来,身后跟着一脸焦急、试图阻拦的罗彬。
这是谁?海棠一脸问号,看罗彬那慌张的样子,这姑娘似乎来头不小?
“灵儿!别闹了!”
罗彬终于瞅准机会,一个闪身拦在叶灵儿面前,不顾她的挣扎,双臂用力,将她紧紧箍在怀里,声音放缓,带着安抚,
“冷静点,听话!海棠真是我朋友,不是什么小四小五的!你误会了!”
就在这时,若若也端着刚刚清洗好的鲜果从厨房方向走来,看到这剑拔弩张的场面,吓了一跳,连忙小跑过来加入劝说的行列:
“灵儿姐姐!你千万别误会!海棠姐姐是北齐的客人,是哥哥的朋友,住在府里是为了……是为了方便切磋武艺,指导我练功的!”
被罗彬紧紧抱在怀里,听着若若急切的解释,叶灵儿的挣扎渐渐弱了下来。
海棠朵朵也终于搞明白了状况,原来是正牌未婚妻吃醋找上门了。
她虽心中有些莫名的酸涩,但还是立刻上前一步,神色坦荡地解释道:
“叶姑娘是吧?你确实误会了。我与范闲……只是志趣相投的朋友,绝无任何逾矩之处。我在此暂住,实有不得已的苦衷,过几日便要离开了,绝不会打扰你们。”
听到当事人都这么说了,而且罗彬抱得她死紧,若若和那位“英气姑娘”都一脸坦然,叶灵儿满腔的怒火和委屈像是被戳破的气球,渐渐泄了气。
她不再试图动手,只是冷冷地瞥了罗彬一眼,那眼神里包含了太多的委屈、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伤心。
她用力挣脱开罗彬的怀抱,转身就要走。
“灵儿!”
罗彬想拉住她,却被她狠狠甩开。
看着叶灵儿决绝的背影,罗彬一脸茫然和无奈,挠了挠头: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若若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
“哥哥,你和灵儿姐姐毕竟有婚约在身。这些时日,你又时常与海棠姐姐一同出入府邸,被外人瞧见,难免会有些闲言碎语。灵儿姐姐她……想必是听到了什么,心里难受吧。”
罗彬这才恍然大悟,心头一股无名火起。
哪个王八蛋在背后乱嚼舌根?要是让老子知道,非给他下一斤鹤顶红,让他知道什么叫祸从口出!
一旁的海棠脸上也露出了愧疚之色,她上前一步,语气诚恳:
“范闲,叶姑娘,若若,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给你们添麻烦了。”
她顿了顿,仿佛下定了决心,继续说道:
“既然两国已经停战,我也确实该准备返回北齐了,不能再留在这里……徒增是非。”
罗彬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挽留的话,或是解释这并非她的错,但话到嘴边,看着叶灵儿离开的方向,又看看一脸歉疚的海棠,终究只是化作一声复杂的叹息,什么也没说出口。
若若则是满脸不舍,拉住海棠的手:
“海棠姐姐,你一定要走吗?”
这些日子在海棠的悉心指导下,她的武道进展神速,已稳稳踏入四品境界,更重要的是,两人之间已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海棠努力挤出一个洒脱的笑容,反手握了握若若的手: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嘛。以后你们来北齐,我一定做东,请你们吃遍上京美食!”
她说完,又看向罗彬,催促道:
“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追啊!”
罗彬神色复杂地看了海棠一眼,那眼神中有感激,有歉意,也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最终重重一点头:
“行吧。”
随即转身,运起轻功,朝着叶灵儿离开的方向疾追而去。
叶灵儿心里憋着气,脚下飞快,但刚跑到墨香居大门口,就被身后一股大力拉住。她回头,正是追上来的罗彬。
“你放开我!”
叶灵儿用力挣扎。
罗彬却不答话,只是深深地看着她泛红的眼圈和委屈倔强的小脸,心中微软,又带着点不容置疑的霸道。
他手臂用力,将她再次拥入怀中,不等她反应,便低头攫取了那因生气而微微嘟起的唇瓣。
这个吻不同于以往的戏谑挑逗,带着几分不容抗拒的力道和绵长的意味,仿佛要将所有的解释和歉意都融于其中。
叶灵儿起初还挣扎捶打着他坚实的胸膛,但渐渐的,那股熟悉的、让她安心又心跳加速的气息包围了她,连日来的委屈和不安涌上心头,化作滚烫的泪水,从眼角滑落,渗入两人紧密相贴的唇齿间,带来一丝苦涩的咸味。
感受到怀中之人的软化与泪水的冰凉,罗彬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
他缓缓松开她的唇,指腹轻柔地拭去她脸上的泪痕,声音低沉而认真:
“傻丫头,听我解释好不好?”
他拥着她,将海棠的真实身份,她滞留京都的原因,以及两人之间纯粹的朋友兼“武学交流”关系,原原本本,毫无保留地解释了一遍。
最后,他诚恳地道歉:
“是我考虑不周,没想到会惹出这些流言蜚语,让你受委屈了,是我这个未婚夫做得不对。”
叶灵儿依偎在他怀里,听着他条理清晰的解释,感受着他话语中的真诚,心里的气早就消了大半。
再听到海棠的身份竟然牵扯到北齐大宗师苦荷,更是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这才明白事情的复杂性。
她有些难为情地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
“原来……是这样。难怪……难怪婉儿之前拦着我,不让我来闹,说她相信你……原来她猜到了些什么。”
罗彬见她态度软化,心头一松,脸上又恢复了那副坏坏的笑容,凑近她耳边,低声道:
“婉儿是相信相公我的人品。就你这丫头,一点信任都不给,还敢对我动手?看来我得好好罚你才行。”
叶灵儿被他呼出的热气弄得耳朵痒痒的,脸颊绯红,下意识地问:
“罚……罚什么?”
罗彬眼中闪过一抹狡黠,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罚你……早点嫁给我!我一会儿就进宫面圣,求陛下下旨,让我们早日完婚!”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叶灵儿被他这直白又霸道的“惩罚”惊得心跳漏了半拍,羞得无地自容,举起粉拳就要捶他。
罗彬哈哈一笑,再次低头,精准地捕获了她抗议的唇瓣,将她的羞赧和未尽的话语全都堵了回去。
这一次,吻得温柔而缠绵,带着失而复得的珍惜和浓浓的情意。
就在两人沉浸在这旖旎氛围中,难舍难分之际,旁边突然传来一声刻意加重的、带着几分尴尬的咳嗽声。
“咳嗯!”
罗彬和叶灵儿如同受惊的兔子般猛地分开。
罗彬回头一看,只见宫里的候公公不知何时已站在不远处,正坐着一辆朴素的马车,一脸哭笑不得又带着点“没眼看”的表情望着他们。
叶灵儿看清来人,更是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气急败坏地狠狠踩了罗彬一脚,也顾不上脚疼,运起全身功力,头也不回地跑掉了,那速度比来时更快。
罗彬吃痛地吸了口冷气,看着叶灵儿远去的背影,无奈地笑了笑,这才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衣袍,转向候公公,脸上已恢复了平静:
“候公公,您怎么来了?”
这老太监,来得可真不是时候!
候公公脸上堆起职业化的笑容,尖细的嗓音响起:
“范公子,陛下口谕,召您即刻入宫觐见。”
罗彬心中一动,正好!他也要去见庆帝一面。
他的婚约拖了这么久,是时候该推进了!
无论是婉儿还是灵儿,他都该给她们一个明确的名分和归宿了。
“有劳公公带路。”
罗彬神色一正,与候公公一同登上了前往皇宫的马车。
车轮滚动,载着罗彬复杂的心绪和坚定的决心,驶向那座决定着无数人命运的深宫。
皇宫,御书房。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陈年木料的气息,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金属的冷冽。
庆帝挽着袖子,坐在窗边的长案前,专注地打磨着一支闪烁着寒光的箭头。他的动作缓慢而稳定,砂石摩擦箭簇发出的“沙沙”声,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韵律。
候公公躬身引着罗彬进来后,便悄无声息地退到了一旁阴影里,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摆设。
罗彬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心里却在飞速盘算。
这老家伙,每次见面不是射箭就是磨箭头,这么喜欢琢磨利器你倒是去军器监啊。
庆帝没有抬头,目光依旧停留在那支逐渐变得无比锋利的箭头上,仿佛随口吩咐道:
“准备准备。”
罗彬一愣,抬头,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疑惑:
“陛下,准备……什么?”
又有什么坑等着我跳?最近我没惹事啊?难道海棠的事被知道了?不应该啊。
“北齐的使团,已经在路上了,不日便将抵达京都。”
庆帝终于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拿起旁边一块软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箭头,语气平淡无波,
“朕想了想,左右你最近也闲着没什么事儿,这接待北齐使团的差事,就交给你了。”
“什么?接待使团?”
罗彬几乎是脱口而出,脸上写满了抗拒,
“陛下!这……这恐怕不妥吧?臣身为鉴查院一处主办,每日案牍劳形,琐事缠身,实在是……分身乏术啊!”
他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真诚而苦恼。
这话一出,连旁边眼观鼻鼻观心的候公公,嘴角都几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
御书房内侍立的几名小太监更是深深埋下了头,生怕自己脸上的表情泄露了什么。
庆帝擦拭箭头的动作微微一顿,终于抬起了眼皮,那双深邃如古井的眼睛落在罗彬脸上,带着一种似笑非笑的审视:
“哦?一处主办,案牍劳形?朕怎么听说,你上任之后,一处的大小事务,都交给了手下人,你自己,不是乐得清闲,当起了甩手掌柜吗?”
“……”
罗彬被噎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但立刻又强自镇定道,
“陛下明鉴!臣那是……那是知人善用,充分放权!但统筹全局、把握方向,同样劳心劳力,绝非易事啊!”
这老家伙,对我摸鱼的事儿门儿清!看来鉴查院里也没少给他打小报告。
庆帝似乎懒得跟他在这件事上多费口舌,将擦拭好的箭头放在一旁,又拿起另一支半成品,重新开始打磨,语气不容置疑:
“此次北齐使团中,有一人,名为庄墨韩。”
罗彬心中一动,庄墨韩?北齐文坛领袖,天下读书人敬仰的大家,也是他拿来背书的工具人。
他隐约猜到了庆帝的意图。
果然,庆帝继续说道:
“我庆国以武立国,文治一道,向来被北齐文人诟病,认为我庆国是蛮夷之地,不出文华。庄墨韩此人,更是北齐文坛标杆。此次他随使团前来,少不了又要借此做文章。”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罗彬,
“你那首《登高》,朕看过。‘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气象万千,足可流传千古。如今庆国文坛,能在诗词一道上与庄墨韩抗衡的,除了你,朕想不出第二人选。”
所以是让我去当文化打手?
南庆还真是从上到下,从武力到文采,什么都想跟北齐争个高下啊!
罗彬心里翻了个白眼,但面上却不敢表露。
“陛下,这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诗词歌赋,不过是个人性情抒发,何必非要争个长短……”
他还想做最后的挣扎。
“必须争。”
庆帝打断了他,语气平淡,却带着毋庸置疑的决断,
“这不仅是你个人的事,也关乎我庆国文坛的颜面,关乎国体。此事已定,你无需再议。接待使团,应对庄墨韩,便是你的新差事。办好了,自有赏赐;办砸了……”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继续响起的、缓慢而规律的磨箭声,已是最好的警告。
罗彬知道,这是死命令,推脱不掉了。他在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只能恭敬地躬身领命:
“臣……遵旨。”
带着一肚子的不情愿和几分对那庄墨韩的好奇,罗彬连婚事都没提就跟着候公公离开了御书房,向宫外走去。
刚出宫门,就看到路边停着一辆黑色的马车,陈萍萍坐在轮椅上,盖着厚厚的毛毯,似乎正在欣赏宫墙外的景色。
影子如同真正的影子般,沉默地站在他身后。
候公公识趣地自行离去。罗彬跳下马车,走了过去。
“院长大人好雅兴,在这儿晒太阳?”
罗彬语气随意地打了个招呼。
陈萍萍转过头,脸上露出他那标志性的、带着几分阴郁却又看似温和的笑容:
“从陛下那儿领了新差事了?”
罗彬叹了口气,也没隐瞒,将庆帝让他接待北齐使团,并准备应对庄墨韩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脸上写满了“我不想干活但被迫营业”的无奈。
“这是好事啊。”
陈萍萍笑呵呵地说,
“庄墨韩名满天下,你若能在文采上压过他一头,往后在这庆国,你想横着走都没人敢说你半句。就算你天天在鉴查院睡大觉,陛下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好吗?”
“敬谢不敏。”
罗彬撇撇嘴,
“我还是觉得躺着比较舒服。”
他顿了顿,看向陈萍萍,眼神带着探究,
“您老特意在这儿等我,不会就为了跟我说这个吧?”
一直如同雕像般的影子,此刻突然开口,声音低沉沙哑,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有人要杀他。只有你能救他。”
罗彬闻言,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嗤笑一声,目光在影子和陈萍萍之间扫了个来回,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
“有你影子这位九品上的高手寸步不离地护着,谁能杀得了他?大宗师亲自出手?”
他摇了摇头,又看向陈萍萍,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我也看过一处的一些旧文档和近期动向。六部百官里,确实有那么一些人,觉得你陈萍萍权势过重,手段酷烈,阻碍了陛下‘更快’一统天下的脚步。但这破事儿……”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意,
“别找我。这不就是你,还有宫里那位,心照不宣设下的陷阱吗?想把那些藏在暗处的、对你不满的牛鬼蛇神都引出来,一网打尽。你们玩你们的权谋游戏,别把我扯进来。我最近忙着准备接待使团,没什么时间陪你们演戏。”
陈萍萍和庆帝这是要借机清洗朝堂,还有鉴查院内部,这浑水趟不得。
陈萍萍对于罗彬点破其中关窍并不意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脸上笑容不变。
罗彬看着他这副样子,沉默了片刻,似乎想了想,还是从怀里取出一个巴掌大小、材质非金非玉的黑色瓶子,塞到陈萍萍手里。
“拿着。”
罗彬语气没什么起伏,
“防止你真玩脱了,被人弄死。这玩意儿,遇到致命危险时,用力摔在地上。虽然不能杀敌,但能保证方圆百米之内,短时间内无人能站着——当然包括你自己。慎用。”
他把瓶子塞过去,也不等陈萍萍回应,转身便走,毫不留恋,动作干净利落,仿佛只是随手丢出了一件无关紧要的东西。
看着罗彬远去的背影,影子低沉的声音响起:
“看来,你在他心里,并没有什么分量。他并不想救你。”
陈萍萍摩挲着手中微凉的药瓶,脸上那惯常的笑容渐渐沉淀下来,化作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情绪,他小心翼翼地将药瓶珍重地放进怀里,贴肉收好,才轻轻摇了摇头:
“胡说。他不是……给我药了嘛。”
影子不再说话。
陈萍萍抬头看了看巍峨的宫墙,轻声道:
“推我回去吧。”
影子无声地推动轮椅。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规律的声响。
过了好一会儿,影子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
“其实我也很好奇,庆国兵强马壮,此次北伐势如破竹,为何不一鼓作气,直接攻陷北齐?朝中已有不少这样的声音。”
陈萍萍的目光望向远方,仿佛穿透了层层宫墙,看到了北方的战场,他的声音变得冰冷而肃杀:
“没那么简单。此次北伐,进军过于顺利,北齐几乎未做像样抵抗,这分明是早有准备,诱敌深入之策。大军若贸然深入,粮道漫长,恐有埋伏。陛下定下的蚕食之策,步步为营,才是最稳妥的方略。”
他顿了顿,语气中透出一股铁血般的寒意:
“那些不识大局,只顾鼓噪速战、妄言一举攻陷北齐,扰乱朝纲者……皆杀!”
影子沉默了片刻,道:
“这次,只怕要死不少人。”
陈萍萍闭上眼,靠在轮椅背上,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淡,却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冷漠:
“没办法。路,是他们自己选错的。”
车轮声渐行渐远,宫墙下的阴影吞噬了他们的身影,只留下京都夏日午后的阳光,依旧明晃晃地照耀着,仿佛照不见这繁华帝都之下,那涌动着的无尽暗流与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