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眼姜那只浑浊的右眼,像是被磁石吸住的铁钉,死死钉在张耀手里的轴承上,喉咙里发出野兽受伤般的低吼。
张耀不急,慢条斯理地将轴承放回楠木盒,动作轻柔得像在安抚一个初生的婴儿。
“姜师傅,您眼力不差。这东西,是我们厂的刘师傅,带着几个学徒,不眠不休磨了六天六夜的成果。”
他合上盒盖,那声清脆的“啪嗒”,像是在办公室里每个人的心弦上都拨了一下。
话锋一转,张耀的语气冷了下来。
“但做出这东西的土方子,不是谁想看就能看的。”
独眼姜的身子猛地一僵,眼里的狂热瞬间被凶狠取代。
“你什么意思?”
张耀笑了,笑容里没有半分温度。
“意思很简单,一个还在抱着酒瓶子,把自己喝成烂泥的醉鬼,没资格看。”
“你找死!”
独眼姜一声咆哮,整个人如同一头被激怒的野兽,抄起桌上的酒瓶就朝张耀的脑袋砸了过去!
酒瓶带着风声,眼看就要开瓢!
“姜师傅!”
老刘师傅眼疾手快,一把没抱住,反倒是旁边的王工,一个文弱书生,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下意识地就挡在了张耀身前。
“哐!”
酒瓶结结实实地砸在了王工的胳膊上,他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白了,可人却一步没退。
老刘师傅这才反应过来,死死从后面勒住了独眼姜的脖子,急得满脸通红:“老姜!你疯了!这是我们厂长!”
独眼姜的胸膛剧烈起伏,那只独眼里布满了血丝,像是要把张耀生吞活剥。
张耀看都没看王工的伤,只是把他拉到身后,目光依旧平静地落在独眼姜身上。
“姜师傅,我知道你憋屈。当年兵工厂淬炮管的顶尖手艺,最后落得个被人当破烂扔出来的下场,这口气,换谁都咽不下。”
独 an'd呼吸声更粗重了,攥着拳头的手,青筋一根根坟起。
张耀的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可你现在这个样子,跟那些把你扔出来的王八蛋,有什么区别?他们看不起你的手艺,你自己也把自己的手艺当成垃圾,泡在酒缸里。”
“我这个土方子,是我拿全厂几百号人未来的饭碗赌回来的。它不是给你这种自暴自弃的人,开眼界用的!”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
“想看,就把那瓶烂酒扔了,把人给我拾掇干净,拿出你当年淬炮管的本事,跟我们一起干!”
“干完这一票,土方子,我双手奉上!”
“要是只想过过眼瘾,那对不住,门在那儿,现在就滚!”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安静。
王工捂着胳膊,疼得直抽凉气,却一声不敢吭。
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看着这两个男人对峙。
许久。
“咕咚……咕咚……”
独眼姜猛地仰头,将瓶里剩下的半瓶劣质白酒,一口气灌进了喉咙。
然后,他手臂猛地向后一扬!
“哐啷——!”
酒瓶在对面的墙上炸开,玻璃碴子混着酒液,溅了一地。
独眼姜抹了把嘴,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好!老子他妈的干了!”
他那只独眼死死盯着张耀,里面不再是浑浊,而是一种淬火重生的疯狂。
“不为别的,就为看看,到底是哪个老神仙,能用土方子玩出这种神仙活儿!”
王工和老刘师傅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惊和狂喜。
成了!
这个全县城最难啃的硬骨头,真的被厂长给拿下了!
张耀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伸出手。
“一言为定。”
独眼姜看着那只干净、有力的手,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只布满烫伤和老茧、黑乎乎的手,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重重地握了上去。
两只手,像是两个时代的碰撞。
“一言为定!”
---
当天晚上。
红星厂的食堂,油烟味混着肉香,飘得半个县城都能闻见。
十几口大锅同时开火,大师傅抡着铁锹一样的大勺,在锅里翻搅着。
“来了来了!红烧肉出锅咯!”
食堂大师傅端着一个洗脸盆那么大的铁盆走出来,里面堆满了油光锃亮、肥瘦相间的红烧肉,每一块都有成年人的拳头大小。
“我的天!这……这是猪肉?”
“别废话!排队!一人三块,不许多拿!”
一个刚进厂没多久的年轻工人,端着饭盆,看着大师傅用勺子给他舀了三大块肉,那肉块掉进搪瓷盆里,“当当当”地响,他的眼眶“唰”地一下就红了。
长这么大,他家过年都没这么吃过。
“厂长万岁!”
不知是谁吼了一嗓子,整个食堂瞬间沸腾了。
“厂长万岁!”
“红星厂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几乎要掀翻食堂的屋顶。
张耀站在食堂门口,看着这热火朝天的一幕,心里那块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
陈桃花端着两个饭盆走过来,一个递给他,饭盆里同样是满满的米饭和三块大肉。
“当家的,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张耀接过饭盆,看着里面颤巍巍的肥肉,忽然笑了。
“桃花,你说咱们这日子,是不是越来越有奔头了?”
陈桃花看着他被灯光映亮的侧脸,眼眶也有些湿润。
“嗯,有奔头了。”
---
第二天一早。
天刚蒙蒙亮,张耀就把王工、老刘师傅、独眼姜,还有几个技术骨ga,全都叫到了办公室。
独眼姜换了身干净的工装,胡子刮了,头发也梳理过,虽然那只独眼依旧骇人,但整个人精气神完全不一样了,像是一柄出了鞘的利刃。
桌上,摊着一张巨大的图纸。
那是王工加班加点,熬红了眼画出来的,一台简化版高精度外圆磨床的设计草图。
“厂长,各位师傅,按照您的思路,我把这台机床的所有部件,都拆分成了独立模块。”王工推了推眼镜,指着图纸。
“床身和底座这些大铸件,我们没这个条件,得找省一钢的特钢车间帮忙。”
“电机和控制系统,咱们直接买最好的。”
“最关键的导轨,淬火和精磨,就拜托姜师傅了。”
“主轴、丝杠这些核心传动件,我们自己加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