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指,最后重重点在图纸中心,三个不起眼却标注了最高精度等级的方块上。
“这就是咱们的‘定海神针’,三块标准研磨平板。有了它们,我们就有了一把最精确的‘尺子’,所有零件的精度,都靠它们来保证!”
张耀点点头,看向老刘师傅。
“刘师傅,这三块板子,你心里有底吗?”
老刘师傅狠狠吸了口烟,将烟屁股在地上踩灭,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攥成了拳头。
“厂长,您就瞧好吧。”
他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
“我这条老命,都是红星厂给的。这三块板子,就算拿命去填,我也给您磨出来!”
张耀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转头看向独眼姜。
“姜师傅,导轨的淬火,你需要什么?”
独眼姜那只独眼,像鹰一样盯着图纸上标注的尺寸和“±0.001mm”的公差,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声音。
“焦炭,要最好的阳泉无烟煤炼出来的焦炭。还有盐水,得用精炼工业盐。”
“另外,给我砌一个能装下一米五长工件的立式淬火池,深度不能低于两米。”
他抬起头,独眼里全是嗜血的兴奋和疯狂。
“给我这些,我能让那根钢轨,淬完之后直得能当标尺用!”
张耀听完,转向了一直站在旁边没说话的赵铁军。
“铁军。”
赵铁军立刻上前一步,腰杆挺得笔直:“厂长,请指示!”
张耀的手指在图纸上敲了敲,声音不大,却像锤子一样砸在每个人心上。
“省一钢的特钢车间,关系不好打通。阳泉的焦炭,现在是有钱都难买到的宝贝疙瘩。”
他看着赵铁军,一字一句地说道。
“这些事,我交给你去办。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三天之内,我要见到东西,听到回话。”
“是!”
赵铁军敬了个标准的军礼,没有半句废话,转身就要走。这股子利落劲儿,让办公室里沉闷的气氛都为之一清。
“等等。”
张耀叫住了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递过去。
“去省城,先找这个地址。”
赵铁军接过信封,入手很沉。他打开一看,里面除了一沓厚厚的钞票,还有一张小小的名片。
高建军。
省重工办,主任。
赵铁军的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那几个铅字,只觉得那薄薄的纸片烫手得很。
“这是……”
“省重工办的高主任。”张耀的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说邻居家的老王,可听在众人耳朵里,不亚于平地惊雷。
王工倒吸一口凉气,差点把眼镜惊掉。省重工办!那可是管着全省工业命脉的地方!
张耀没理会众人的震惊,继续对赵铁军说:“告诉他,我们红星厂,接他上次提的那个单子。”
“但我们有个条件。”
“我们要借省一钢的特钢车间,用他们的电弧炉,铸我们的床身!”
“什么?!”王工这下是真跳起来了,声音都变了调,“厂长,这……这不可能!省一钢的特钢车间是宝贝疙瘩,连他们自己厂的活都排不过来,凭什么借给我们一个快倒闭的厂子?”
张耀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股子运筹帷幄的笃定。
“就凭高主任背后的那些人,急需我们的轴承。”
“就凭我们手里,有他们做梦都想要的东西。”
他缓缓从怀里掏出那个有些年头的楠木盒,轻轻放在铺满图纸的桌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了过去。
张耀打开盒子,一枚闪着幽蓝光泽的轴承,静静地躺在红色的绒布上。
“这套轴承,能跑两万五千转。”
他顿了顿,环视一圈,看着众人或震惊或迷茫的眼神,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让人心跳加速的魔力。
“但如果给我时间,给我设备,我能做出跑三万转,甚至五万转的。”
“这种东西,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你们应该清楚。”
“战略物资。”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连老刘师傅都忘了去摸他的烟口袋,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那枚小小的轴承,喉结上下滚动。
战略物资!
这四个字,比刚才那“省重工办主任”的分量,重了何止千百倍!
王工的手开始发抖,他扶着桌子,看着张耀,嘴唇哆嗦着:“厂长,您……您这是要把咱们红星厂,带到天上去啊?”
张耀没有回答,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那片斑驳的厂房,和正冒着黑烟的烟囱。
“王工,你知道咱们红星厂,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
王工愣了愣,下意识地回答:“设备老旧?技术落后?”
“不。”张耀摇摇头,“是骨头被人抽了,脊梁被人打断了。”
“所有人都觉得,红星厂就是个快倒闭的破烂摊子,只配做点螺丝钉、垫片这种没技术含量的活儿,只配在地上刨食吃。”
“但我要让所有人看看!”
张耀猛地转过身,那双眼睛里,燃烧着熊熊的火焰,烫得人不敢直视。
“红星厂,能做别人做不了的东西!”
“我们红星厂的人,不比任何人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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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
赵铁军回来了,人黑了,也瘦了,但一双眼睛亮得吓人。
他一进办公室,也顾不上喝水,抓起桌上的大搪瓷缸子,“咕咚咕咚”灌了半缸凉白开,一抹嘴,咧着嘴就笑了。
“厂长,成了!全成了!”
“高主任答应了,省一钢那边已经打通了招呼,咱们随时可以拉着模具过去!”
“不过……”他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高主任那人,是个犟脾气,他说不信天上掉馅饼,要亲自过来,亲眼看看咱们到底是不是在吹牛。”
张耀眯起眼睛:“他什么时候来?”
“说不准,就这两天。”
办公室里,刚刚还轻松的气氛,瞬间又凝重起来。
王工推了推眼镜,满脸忧色:“厂长,这可咋整?咱们现在连个像样的东西都拿不出来,那三块平板才刚开始磨,总不能让高主任看咱们磨铁板吧?”
张耀没说话,只是走到窗前,看着车间里那些满身油污,却干劲十足的工人们。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
“就让他看。”
“看咱们红星厂的人,是怎么把铁板磨成‘尺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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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天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