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
萧雨柔跪坐在太后脚边,低声啜泣:“姑姑,皇上他方才甚至未曾正眼看柔儿一眼……”
太后捻着佛珠,眼皮都未抬,声音冷淡:“急什么?来日方长。”
坐在下首的萧明姝闻言,嗤笑一声,语带讥讽:“眼泪若能换来后位,这宫里早就皇后遍地了。”
“母仪天下靠的是手段和脑子,可不是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萧雨柔抬起泪眼,怯生生地看向萧明姝。
语气却藏着软刺:“明姝姐姐教训的是,只是柔儿不解,为何宫中突然冒出那么多模仿白梨的人?”
“连最细微的神态都模仿得那般精准,若非有人‘悉心指点’,怎会如此?”
“这岂不是将皇上的心头旧事,当成了可以随意摆弄的戏文?”
她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萧明姝。
“再好的东西,成堆出现,也没了兴致啊!”
萧明姝脸色骤变,霍然起身:“你含沙射影地说什么?!”
萧雨柔仿佛受惊般瑟缩了一下,又小声补充:“还有姐姐为何特意将柔儿的画像拿去给德妃看?”
“这岂不是让德妃娘娘早早便对柔儿心生忌惮……”
“够了!”太后猛地将佛珠拍在案上,目光冰冷地扫过两人,“不成器的东西,除了内斗还会什么?”
萧明姝看着太后眼中毫不掩饰的厌弃,又瞥见萧雨柔那低眉顺眼下暗藏的得意。
忽然凄然一笑,像是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她不再看萧雨柔,只直直望向太后,眼中带着自嘲与悲凉:“姑姑……不,太后娘娘。”
“原来在您心里,明姝从头到尾,都只是一颗用废了便可随意丢弃的棋子。”
“您真是好狠的心啊。”
萧雨柔忙假意劝道:“明姝姐姐快别这么说,姑姑也是为我们好……”
“闭嘴!”萧明姝厉声打断她,眼神锐利如刀,“收起你这套虚伪的把戏。”
“就凭你这点道行,在婉棠面前,根本不够看。”
“只怕你被人啃得骨头都不剩,还在替人数银子。”
“放肆!”太后勃然大怒,猛地起身,抬手便狠狠掴了萧明姝一巴掌,“啪”的一声脆响在殿内回荡。
萧明姝偏着头,脸上瞬间浮现红痕,她却笑了,笑得苍凉而绝望。
太后胸口剧烈起伏,指着殿门,声音冷得如同寒冰:“滚出去!”
“以后,没有哀家的懿旨,你不必再来慈宁宫了!”
萧明姝不再多言,挺直脊背,一步步走出慈宁宫,那背影带着一种决绝的孤寂。
萧雨柔低垂着头,嘴角在无人看见处,极轻微地勾了一下。
次日的宫廷,仿佛每一缕风都带着窃窃私语。
宫道回廊,亭台水榭,无处不有人在交头接耳,声音压得极低,眼神却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听说了吗?昨日中秋夜宴,德妃娘娘那一手,当真是力挽狂澜!”
“何止!你没见皇上看德妃娘娘的眼神,那才是真正的爱重!”
“太后娘娘千挑万选送来的人,在德妃娘娘面前,简直如同萤火之于皓月。”
“这凤位,除了德妃娘娘,还有谁能堪当?怕是板上钉钉了。”
婉棠扶着李萍儿的手,漫步在御花园中,神情淡漠,仿佛周遭那些隐约飘来的议论与她毫无干系。
所经之处,无论是不远处聚在一起的低位宫嫔,还是洒扫的宫人,皆瞬间噤声。
随即慌忙垂下头,毕恭毕敬地屈膝行礼,姿态是前所未有的敬畏与尊崇,连大气都不敢喘。
跟在身后的小禄子眼见此情此景,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容。
凑近一步,低声道:“娘娘您瞧,如今这宫里宫外,谁不说是众望所归……”
他话音未落,婉棠脚步蓦地停住。
她缓缓侧过头,目光落在小禄子脸上,那眼神里没有半分被恭维的喜悦,只有一片冰冷的寒意。
小禄子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众望所归?”婉棠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本宫竟不知,你这奴才,如今也敢妄议国本,揣测圣意了?”
小禄子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冷汗涔涔:“奴才不敢!奴才失言!”
婉棠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森然:“半个时辰后,若再让本宫听见宫中有一句类似的妄议。”
“你,就不必再回长乐宫伺候了。”
“奴才遵旨,奴才这就去办!这就去!”
小禄子连滚爬爬地起身,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仓惶退下。
婉棠收回目光,继续缓步前行,面上依旧无波无澜,仿佛刚才那番疾言厉色从未发生过。
李萍儿在一旁默默看着,心中凛然,更加谨慎地跟随在后。
婉棠继续缓步前行,行至一处较为僻静的花径时。
却见一个熟悉而狼狈的身影,正拖着一条明显不自然的腿,费力地清扫着落叶。
婉棠停下脚步,故作惊讶,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哟,这不是李公公吗?”
“您老人家怎么屈尊降贵,做起这等粗重活计了?”
李德福闻声抬头,见是婉棠,老脸上瞬间闪过难堪与慌乱。
他勉强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弓着身子掩饰断腿的狼狈:“老奴……”
“老奴闲来无事,活动活动筋骨,不敢劳娘娘动问。”
【哈哈,是想要笑死我吗?什么活动筋骨,根本就是被狗皇帝打的。】
【曾经最信任的奴才,竟然做了这种背主的事情,留着一条命,已经是奇迹了。】
【还是婉棠手段好,小禄子将萧明姝拿着画像炫耀的事情,以及婉棠的处理方式都告诉了皇上。】
【如今在狗皇帝的心里面,婉棠就是最贤惠的人。狗皇帝此刻已经认定,他或许不是最爱婉棠的,但这个世界上,绝对找不到第二个,比婉棠更爱他的人。】
婉棠闻言,轻轻一笑。
那笑意却未达眼底:“既然李公公如此清闲,本宫宫里倒正缺个经验老到的管事。”
“李萍儿身边差个提点的人,你若实在闲得慌,便去她那儿伺候吧,也好活动筋骨。”
李德福猛地抬头,浑浊的老眼里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随即被汹涌的感激淹没。
他“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也顾不得断腿钻心的疼痛,竟用膝盖跪行几步。
双手颤抖着想要去捧婉棠的裙摆鞋面,声音哽咽嘶哑:“谢娘娘恩典!”
“谢德妃娘娘大恩大德!”
婉棠面上依旧带着温和的浅笑,任由他那双沾满尘泥的手虚虚地碰了碰自己的绣花鞋尖。
这才淡淡道:“好了,去吧。”
待李德福千恩万谢、一瘸一拐地退下后,婉棠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扶着李萍儿的手,加快脚步回到长乐宫,一进内殿,便再也掩饰不住眉宇间的嫌恶。
“真脏。”她低声吐出两个字,语气冰冷。
一旁侍立的大宫女见状,立刻心领神会,上前恭敬道:“娘娘,奴婢这就伺候您更衣沐浴。”
婉棠却摇了摇头,目光落在自己方才被李德福虚碰过的那双绣鞋上。
那鞋面用最上等的苏绣缎子制成,鞋头缀着圆润的东珠,精巧绝伦。
“不必换了,”她语气淡漠,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决绝,“将本宫今日所穿的这一身,从里到外,连同这双鞋,全部拿去烧了。”
宫女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与心疼,忍不住小声提醒:“娘娘,单是这双缀珠绣花鞋,内务府记档便值三百两……”
婉棠眼皮都未抬一下,只重复道:“烧了。”
宫人不敢再多言,连忙小心翼翼地将她今日的衣饰全部取下,连同那双价值不菲的绣鞋,一并捧了出去。
火焰跳跃,吞噬了华美的衣袍和璀璨的珍珠,也焚尽了方才那片刻虚伪的施恩所带来的、令人作呕的气息。
李萍儿听到李德福如今的惨状,嘴角忍不住扬起快意的弧度。
低声道:“活该!这老阉狗也有今天,真是让人心里痛快。”
婉棠端坐在妆台前,闻言只是透过铜镜看了李萍儿一眼,唇角泛起一抹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她语气平静无波,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本宫已吩咐下去,让李德福日后在你身边伺候。”
李萍儿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转为明显的错愕与反感:“姐姐!让他来我宫里?“
“我看见他那副嘴脸就恶心,何必让他脏了地方?”
婉棠缓缓转过身,目光沉静地看向李萍儿。
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凉薄:“萍儿,你没听过一句话么?”
她微微前倾身子,声音轻缓,却字字敲在李萍儿心上:
“没见过仙境,怎会知道……地狱究竟有多苦呢?”
李萍儿先是一怔,随即眼中翻涌的恨意如同被投入火星的干柴,骤然变得深沉而炽烈。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翻涌,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神变得冰冷而坚定:“姐姐,我明白了。”
【姐妹们,快看好戏了,皇帝竟然去了萧明姝那。】
【可不是,萧明姝将他白月光逛的事情宣扬的到处都是,狗皇帝算是彻底怒了。】
【曾经以为太后和萧家,皇帝对他们是一忍再忍,如今还敢碰他的白月光,这还得了。】
【哈哈哈,萧明姝以为皇帝是去看她,没想到,竟然是给了她一巴掌。】
【这下好了,皇帝恨不得她死,太后恨不得她消失,萧明姝算是真的孤立无援了。】
【有意思,这萧雨柔看来也不是个善茬,太后前脚刚放弃萧明姝,她后脚就从太后那偷了许多萧明姝这些年的罪证。】
殿外适时传来小禄子恭敬的通报声:“娘娘,萧姑娘在宫门外求见,说是特来向娘娘请安。”
婉棠对着镜中自己卸去华饰后更显清冽的眉眼,闻言动作未停,只淡淡应了一声:“哦?”
李萍儿立刻蹙眉,低声道:“姐姐,她此刻来,必定没安好心,不如寻个理由回了?”
婉棠却轻轻摇头,唇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玩味:“避而不见,反倒显得本宫失了气度。”
“去回话,请萧姑娘至正殿稍坐,本宫更衣后便去。”
“是。”小禄子在门外应声,脚步声渐远。
殿内只剩下她们二人,李萍儿仍有些不放心:“姐姐,她毕竟是太后那边的人,又顶着那样一张脸……”
婉棠站起身,任由宫人为她披上一件色泽素雅却做工极其讲究的常服,语气从容:“正因为她顶着那张脸,才更该见见。”
“本宫倒要看看,这位被太后寄予厚望的‘未来皇后’,初次登门,究竟想唱哪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