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江炎的声音很轻,却让两个小丫头都愣住了。
九儿仰着小脸,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里满是疑惑,小手还圈着江炎的脖子,没反应过来。
八妹最先领会,眼睛“噌”地一下亮了,拉着九儿的胳膊就往屋里跑。
“快快快!九儿,找块好点的木板!还有早上烧火剩下的炭!”
屋里顿时响起一阵乒乒乓乓的翻找声,夹杂着两个小丫头压低了嗓门的紧急磋商。
“这块不行,太毛了,会把炭卡住!”
“用这个,这个平!”
江炎没催,就这么静静地倚在门框上,听着屋里那充满生命力的动静。
很快,八妹挺着小胸脯冲了出来,高高举着一块巴掌大的、相对平整的木板,下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九儿紧跟在后头,两只小手宝贝似的攥着一小截黑黢黢的木炭,另一只手紧张地在裤子上蹭了又蹭,留下两道清晰的黑手印,自己却浑然不觉。
“哥,给!”八妹把木板递到他面前,一脸“快夸我”的表情。
江炎却没接。
他没伸手,反而弯下腰,蹲了下来。
视线,刚好和两个小丫头齐平。
“九儿,你来。”
九儿看看他,又扭头看看姐姐,八妹冲她用力点了点头,她才往前挪了那么一小步。
她学着八妹的样子,也蹲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把木板放在地上,还觉得不干净,又抬起袖子使劲擦了擦,擦得那块破木板都快包浆了。
小手捏着那截黑炭,手腕绷得僵直,姿势说不出的别扭,迟迟落不下去。
“哎呀!”
八妹在旁边急得直跺脚,恨不得抢过来自己写。
“先写三点水!点,点,挑!赵爷爷就是这么教的!”
九儿被她一喊,手一抖,木炭“啪”地在木板上戳出一个黑点。
她小脸一白,抬头看了一眼江炎,见他没什么反应,才又鼓起勇气,低下头去。
点。
又一个点。
最后一笔,她学着赵爷爷的样子,想写出一个漂亮的挑勾,结果力气用得太大,“咔嚓”一声,木炭断了。
“哎呀!”八妹急得叫出了声。
炭笔断裂的“咔嚓”声,清脆得刺耳。
九儿写字的小手僵在半空,一动不动。
她看看手里的半截黑炭,又看看木板上那个被戳坏的笔画,小嘴一瘪,眼眶“唰”地就红了,金豆子在里面直打转,眼看就要决堤。
委屈,铺天盖地。
江炎没说话。
他蹲下身,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从九儿攥得死紧的小手里,将那半截断炭拿了出来。
他又捡起地上的另外半截,然后把那块巴掌大的木板翻了个面,露出一片干净的木头。
他将那截稍长一点的炭块,重新塞回九儿的手心。
“换一面,我们继续。”
声音不重,却像一只温暖的手,抚平了小丫头心里的所有慌乱和委屈。
将掉未掉的眼泪,就那么硬生生憋了回去。
九儿用力地吸了吸鼻子,小小的胸脯起伏了一下,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嗯!”
这一次,她比刚才还要认真。
整个人几乎都趴在了地上,小小的舌尖无意识地顶着腮帮子,小手腕绷得紧紧的,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笔一划地在木板上刻画。
那股劲儿,不像是在写字,倒像是在雕琢一件稀世珍宝。
一个歪歪扭扭,几乎要散架的“江”字,出现在木板上。
紧接着,是一个更加潦草,横不像横,竖不像竖的“九”字。
最后,九儿再费力写下一个几乎不成形的“儿”字。
三个字,挤在一起,大小不一,笔画粗细不均,丑得别具一格。
写完最后一笔,九儿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整个人都瘫坐在了地上,小脸上又是汗又是炭灰,像只刚从灶坑里打完滚的小猫。
可她的眼睛,却亮得吓人,一眨不眨地看着江炎,充满了期待。
八妹也凑了过来,虽然嘴上不说,但那挺得高高的小胸脯,写满了“看我妹妹多厉害”的骄傲。
江炎没有说话。
他伸出那只布满老茧和伤痕的手,将那块沾着炭灰的木板,从地上捡了起来。
他用指腹,轻轻拂去板上的浮灰,然后,在那三个歪扭的字上,一笔一划地,慢慢抚摸。
粗糙的木板,硌着指尖。
那触感,比他胸口里那个草编的平安符,更真实,更滚烫。
“哥给你记着。”
他把那块木板,像当初收下那个草编符一样,极其郑重地,塞进了自己最贴身的内袋。
木板的棱角,隔着一层粗布,硌着他的胸口。
一下,又一下。
每一次心跳,都像是在提醒他。
他守护的,到底是什么。
“炎哥!”
一声炸雷般的吼声,从山坡下传来,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
陈家明像一头蛮牛,气喘吁吁地冲了上来,满身的泥土和汗臭味,隔着老远都能闻到。
两个小丫头被他这阵仗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躲到了江炎身后。
“他娘的……那帮瘟神……安顿好了。”陈家明叉着腰,大口喘着粗气,胸膛跟破风箱一样呼哧作响,“找了几个脑子灵光的婆娘过去送饭,水和吃的都是放在十米外,不让靠近。我派了二十个弟兄,三班倒,拿弓弩在那儿盯着,保证连只苍蝇都飞不出来!”
他一口气汇报完,狠狠啐了一口,脸上还是那副不情不愿的操蛋表情。
“炎哥,不是我老陈多嘴。这事儿……太悬了。万一真有一个带病的,咱们这上上下下几百口人,就全搭进去了!”
江炎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先蹲下身,给九儿擦了擦脸上的炭灰,又拍了拍八妹的肩膀。
“带妹妹去洗手,然后去赵爷爷那儿,今天不许偷懒。”
“知道了,哥!”八妹脆生生地应了一声,拉着九儿的手,一蹦一跳地跑远了。
直到两个孩子的身影消失在木屋后,江炎才重新站起身,脸上的那点柔和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又变回了那个杀伐果断的聚落首领。
“那个抱着孩子的女人,怎么样了?”
陈家明一愣,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抓了抓后脑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