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博耶朝着阿蛮疾步而来。
阿蛮也朝着谢博耶而去。
抬眼时,正撞见谢博耶的目光。
他素来面容沉静,此刻却眉头微蹙,身形微微前倾。
“阿蛮,你还好吗?”
阿蛮看到了亲人,眼泪不自觉地涌出。
“夫子啊,阿蛮有好多话要与你说。好多好多……”
谢博耶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时间不多了,宫宴那边不能耽搁太久。阿蛮,你说,我仔细听着。”
阿蛮用力点头,可一时之间,竟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她张了张嘴,眼泪落得更急,连声音都带着哭腔,半天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谢博耶见她急得眼眶通红,话却哽在喉咙里,不由得蹙紧了眉头。
“别急,若是不知从何说起,不如我来问你吧?”
阿蛮吸了吸鼻子,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她用力攥了攥衣角,将涌到眼眶的泪水逼回去,然后重重地点头。
“裴玄那边,你可有进展?”
她的贝齿咬住下唇,缓缓摇了摇头。
他们当初商定的计策,是让她用美人计离间裴玄与姜柔,好借燕国之势牵制魏国。
这些日子,该做的她都做了。
在裴玄面前谨小慎微,偶尔展露的脆弱与聪慧……
可裴玄的心,始终系在姜柔身上。对她的态度,要时而冷淡疏离,时而审视防备。
就算偶有温和,也不过是在床榻之上。
她忽然觉得,自己输得彻底。
原以为只要按计划行事,总能撬开裴玄的心房。
可到头来,却只是让自己沦陷。
而借燕国之势对付魏国的计划,如今看来,怕是不行了。
这可真是难办之事啊。
终究是她让夫子的计划落了空,这前路茫茫,她竟不知该如何走下去。
谢博耶将她的失落看在眼里,恍然一瞬,又问:“今日清晏君赢得那龙凤钰,如今可是在你手中?”
阿蛮没想到夫子居然如此厉害,她老实地点了点头。
“果然如此。”
谢博耶轻叹了口气,眉头微蹙。
“那我便没猜错,可我竟然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了。”
“夫子,清晏君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他可有为难你?”
阿蛮愣了愣。
裴玉是有匪君子,从不曾为难她。
倒是那不做人的裴玄总是为难她。
啊呸!
明明在说裴玉的事,怎么就扯到那人身上去了!
阿蛮摇了摇头,“夫子,清晏君说她可以帮我,可我不知道能不能信他。”
“阿蛮,护好自己,若是你做不到,就什么也别做。把一切交给夫子去完成。”
“夫子,阿蛮不愿。阿蛮是中山后人,亦有责任去做。”
她的眼神的懂事让人心疼,才十八岁的年纪,却背负了那么沉重的责任。
别家姑娘还在父母跟前撒娇承欢,而他的阿蛮已经在刀尖上行走,在算计中求生。
谢博耶看着她这般模样,喉结轻轻滚动,竟一时语塞。
他想再说些什么让她放宽心的话,却始终说不出口。
最终,他只是重重叹了口气,也不再相劝。
“罢了,你既有这份心,夫子便不再劝你。
只是切记,时不至,不可强生。事不究,不可强成。
韬光养晦,静水流深。”
阿蛮用力点头,眼眶泛红,却忍着没再让眼泪掉下来。
“阿蛮明白,多谢夫子。”
有夫子的指点,她总算不是毫无头绪了。
阿蛮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取出一个绣着兰草纹样的锦囊,双手递了过去。
“夫子,这是阿蛮亲手做的香囊,里面装的是楚国进贡的辛夷花。
我听公子说,辛夷花能缓解咳喘之症,师娘受这旧疾困扰多年,或许用得上。”
这香囊是她前些日子在东宫绣的。
那日她对外说只做了五只香囊分赠旁人,实则悄悄多绣了这一只,特意留给谢博耶的妻子。
在她心里,师娘既是夫子的枕边人,自然也是她的亲人。
说着,她又从随身的布包里取出三个更小的布包,里面分别装着木雕小玩件与绣着瓜果纹样的帕子。
“还有这些,是阿蛮给明哥儿、芷姐儿准备的小玩意儿。阿蛮如今困在燕国,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回魏国见他们……
在阿蛮心里,他们是夫子的亲人,亦是阿蛮的亲人。”
谢博耶看着她递来的东西,指尖微动,却没有去接。
只是垂眸看着阿蛮满是期待的眼睛。
“阿蛮,不必如此。他们不是亲人。”
“怎会不是?”
“师娘陪夫子在燕国多年,明哥儿、芷姐儿是夫子的孩子,阿蛮早已把他们当成家人,怎么会不是亲人?”
“他们不过是我复仇路上的工具。
当年我娶姜氏,生儿育女,不过是为了借姜家的势力站稳脚跟,让他们成为我潜入魏国朝堂的敲门砖。
将来若是需要,他们亦是可以牺牲的棋子,不该对他们产生感情。”
“夫子……”
谢博耶直直看着阿蛮的双眼,肃色道:“在大业面前,没有什么是不能牺牲的。
阿蛮,你要记着,不能让儿女情长成为你的软肋。”
阿蛮从来都是相信夫子说的话,亦不会怀疑。
是他教她读书识字,教她辨识人心,教她在乱世中求生。
更让她明白肩上的重任有多沉重。
在她心里,夫子的话从来都是对的。
可此刻,阿蛮的心倒是有些酸涩。
“夫子,阿蛮明白了。国事为重,儿女情长本就该抛在脑后。
这些东西,既然做了,还请夫子就带回去吧。阿蛮留着也没用。以后,阿蛮也不会再为这些无关之事费心。”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侍从的催促声:“大人,马车已经备好了,再不走,就赶不上宫宴开场了!”
阿蛮也知道不能再耽搁:“夫子您快去吧,我自己会小心的。”
谢博耶还是收下了东西,又从自己颈间解下一枚玉佩。
“若是遇到危险,就拿着这块玉佩去城西的归雁楼,那里有我们的人,他们会帮你。”
阿蛮接过玉佩,紧紧攥在手心,对着谢博耶躬身行礼:“多谢夫子,阿蛮告辞!”
他轻轻为她拢了拢兜帽,将她大半张脸遮在阴影里。
他的公主,终究是长大了。
只是这份成长,来得太过沉重。
燕承平十八年的这个晚上,阿蛮惘然若失。
悲莫悲兮生别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