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而便随她去了。
但是又不愿就这么欠上一个人情——
沈维桢向来不喜欢欠别人人情。
想着徐青玉三番两次地帮助他,他却连人家当初的回扣给扣下,徐三妹也不知下落。他又想着今天山贼之事,总觉得对她亏欠。
伴随着外面雨声如注,像是金豆子一般砸在瓷盆里。
沈维桢强撑着,摸索着腰间的横笛。
婢女却问他:“公子要吹笛?”
这个时候?
她瞧着公子脸色红得吓人。
沈维桢望着窗外的雨声,喃喃道:“这样大的雨,也不知道她是否淋湿。”
那婢女手脚麻利地去烧了一个炭盆,让屋子里升起暖意。
沈维桢病体难支,丫鬟碧荷给他腰下塞了一个软枕,一抬眼,耳边响起一阵清越的笛声。
婢女心念一动。
公子吹得一手的好笛,但因身子虚弱的缘故,很少吹笛——
不知过了多久,夜色深沉,似乎已经进入了宵禁时分。
外面行人愈加稀少,偶尔听到客栈柜台老板和小二的低语声,像是要打烊了。
沈维桢脸上担忧之色更甚。
好在,不出片刻,前院传来掌柜的说话声。
许是徐青玉他们回来了。
随后便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门猛地被人推开,一股凉风窜了进来。
徐青玉和静姝两人双双打湿,徐青玉的半个肩头全部被雨水打湿,脸上还沾着雨水,连头发也湿湿地贴在鬓边。
徐青玉一进屋就连忙将门顺手关上。
沈维桢的病不能吹风。
她快走两步。
沈维桢发现,徐青玉走路的姿势跟其他小娘子都不同——
其他小娘子含胸驼背、低头敛目,目不斜视,规规矩矩。
但徐青玉偏偏肩膀打开、腰线挺直,走起路来大刀阔马,像是行走江湖的男儿一般。
她将一个药盒轻轻放在桌上。
她的衣袖打湿,但药盒却是一点雨水也没有沾到,想必她一直小心保管。此时此刻她竟还有心打听其他事,“你先前吹的什么曲子?”
她一靠近客栈附近便听见雨夜里悠扬婉转的笛声。
那婢女连忙递上帕子,让徐青玉擦脸。
“好听。”徐青玉脸上挂着水,“你就教我吹这个吧。”
徐青玉接过以后,却很自然地塞到静姝手里,示意静姝先擦干净,自己则又去找干净的毛巾。
她环顾一圈没找到,倒是沈维桢掏出衣袖里的一张罗帕递给他:“擦擦吧。”
“这首叫《月明》。讲的是婵娟当空,丈夫外出,独留妻子在家。妻子盼望丈夫早归,便在进村的河道旁等他。两人同赏一轮月。”
沈维桢声音很是沙哑。
徐青玉瞧着他的脸,似乎比先前更红,她又很自然地将整个手掌覆在沈维桢的额前一探。
沈维桢身边那叫碧荷的侍女吓了一跳,正要说一声“不妥”,却被沈维桢的眼神劝退。
她心中暗想:这青玉姑娘也太不避嫌。
徐青玉动作很自然,只停留了片刻便抽回,低声说道:“你比刚才更烫了,快把药吃了。”
沈维桢的视线却停留在她右肩膀湿掉的半截袖子上,低声问了一句:“外面雨很大?”
徐青玉不知其意,却还是点头:“嗯,雨很大。”
说完,她又将那一盒药推了过去,催促之意分外明显。
倒是沈维桢先前那名侍卫,因为栓马迟到一步。
他一入内,视线便先停留在徐青玉身上,随后在两人之间徘徊片刻,心里突然升起一种奇异的念头——
若是抛开身份地位和门当户对,这位青玉姑娘做事手段果决,跟他家公子倒是相配。
沈维桢看见这侍卫全身湿透,想着今晚这雨确实有些大。
那侍卫连忙上前拱了拱手:“公子,先把药吃了吧,这药可是青玉姑娘好不容易从县令老母亲手里抢来的。”
“抢来的?”沈维桢微微一笑。
他因为病着,双颊潮红,但是眼睛却比平日更为幽亮。
“不是说那位刘大人是个孝子吗?既然是孝子,怎么可能将药拱手相送?”
徐青玉笑着低声说道:“我装作你的侍女去求见那位刘大人,他听说我们是青州沈家的人,对我们倒是客气,但是就是不肯松口。我无奈之下只能提出见见老夫人。这一见就让我发现了端倪。”
徐青玉环顾四周,随后声音压得更低:“我注意到那位刘老夫人精神矍铄、嗓门洪亮,根本不像是生病之人。我从她话里话外摸出一些滋味来——”
灯火下,小娘子的笑容很生动。
很明媚。
带着一丝促狭和得意。
“原来这刘老夫人并非心疾发作,而是想要给刘大人刚过门的新夫人立规矩。”
沈维桢虽是男子,但因为自幼生病的原因,心思比旁人更为敏锐,察言观色的本事也比旁人强上一分。
这后院的手段他也是清楚的。
不过他有些好奇徐青玉后来的举动。
徐青玉笑着说道:“我就私下跟那老夫人说了一些如何为难新夫人的手段。老夫人听了以后心情大悦,又听说沈家与公主殿下交好,因而就将这两颗药送给了我们。”
沈维桢看着那木匣子里的药,久病成良医,他将那颗药丸拿在指尖轻轻一嗅,便知就是治疗心疾的药。
他微微叹息一声:“如此一来,倒是委屈了刘县令的那位新夫人。”
徐青玉深以为然,却也不被一时情绪左右,只是笑着说了一句:“记得这位新夫人的恩情,以后若是有机会,我回报她便是。”
沈维桢脸上露出淡淡笑颜:“你是为我求的药,这份恩情该我回报。”
徐青玉却并不纠结这份人情的事,只是催促她身边的婢女赶紧送上热水来:“你先别管其他,把药吃了,好好睡一觉,明日或许就好了。”
徐青玉盯着沈维桢把药吃了以后,心里愧疚感才稍微减轻。
今日要是沈维桢因为她的缘故而有所损伤,只怕她心里这辈子都过不去这个坎儿。
她又嘱咐伺候沈维桢的那名婢女碧荷:“碧荷姐姐,今晚天气变化,这屋子里的炭火可不能熄。夜半的时候看看公子是否发热。若是持续高热不退,你就先去客栈柜台寻掌柜的,他后院有酒——我刚才已经跟掌柜的说过,你若是需要直接找他拿就是。你拿酒擦拭沈公子的双手双脚,若是还不行,你便来叫我,我去帮着你们找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