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迫击炮,快快快,给我轰!冲锋枪,给我压住小鬼子!”龙文章的吼声在喧嚣的战场上响起,却像石子投进激流,转眼被更大的混乱吞没。
“回去,反击,要命的反击”他一把拽住一个往后跑的士兵,那兵脸色蜡黄,嘴唇哆嗦着,枪都拿反了。龙文章夺过枪,硬塞回他手里,推着他转身面向鬼子进攻的方向。一脚踹在他屁股上。
“迷龙,机枪!赶紧架机枪!”
“别跑!都给我回去!跑了死得更快!”他的声音已经嘶哑得变了调,眼睛瞪得血红。
可溃兵像决堤的洪水,裹挟着一切向后涌去。有人丢掉了枪,有人踩着同伴的身体,所有人的眼神都一样。那是被猎枪指着的兔子才有的绝望,只顾着四散逃亡。
龙文章心里咯噔一沉。他来晚了。他原想着能打一场漂亮的阻击战,却撞见了这场雪崩式的溃败。
这些兵一旦把后背亮给鬼子,就真的成了移动的靶子。他见过小鬼子怎么“狩猎”。他们会像猫捉老鼠一样,不紧不慢地逐个点名,让逃跑的人死在最屈辱的姿势里。
“掷弹筒,准备,放!”他声嘶力竭地挥手。
终于,他带来的生力军发挥了作用。掷弹筒的炮弹呼啸着砸向蜂蛹而来的鬼子,冲锋枪喷出密集的火舌,不是对着敌人,而是扫在溃兵前方的土地上,激起一排排土浪。
“就地反击!违令者杀无赦!”营排长们端着冲锋枪,面色铁青地立在溃兵退路上。子弹就打在脚边,终于让一些人清醒过来,连滚带爬地找掩体。
迷龙那边已经组织起了第一道防线。轻机枪“哒哒哒”地嘶吼起来,迫击炮弹带着尖锐的哨音划破天空,在鬼子进攻路线上炸开一团团冲击波。混乱的潮水似乎被一道堤坝暂时拦住。
但龙文章不敢有片刻喘息。他一把抓过警卫员的水壶猛灌一口,浑浊的水顺着嘴角流下,混着汗水浸透了早已湿透的军装。
“带着部队,去其他阵地看看!必须稳住防线!”他抹了把脸,水珠从他干裂的嘴唇上甩开,“必要的时候……成立督战队。快去!”
他的目光扫过战场。这些士兵穿着磨破的草鞋,手中的老套筒锈迹斑斑,和他当年当军需官时见到的那些最落魄的部队一模一样。
这根本不是他在缅甸南部见到的装备精良的远征军。哪有遍地的美械师,即便现在他麾下这支部队,也多是凑数的日械,更有三分之一是刚收编的俘虏。那些俘虏兵被老兵用枪顶着后背,瑟瑟发抖地趴在掩体后,眼神飘忽,随时准备再次逃命。
龙文章深吸一口气,硝烟和血腥味呛得他咳嗽起来。他意识到,自己把一切都想得太好了。在这里,溃败才是主旋律,而他能做的,只是在这溃败的洪流中,勉强筑起一道摇摇欲坠的沙堤。
战斗在溃败的悬崖边上被硬生生拽了回来,化作一场惨烈的反击战。这里的鬼子不同以往,他们是横山勇从各处抽调的真正精锐,是驻华军队甲级师团最后的一点骨血混编而成。
这些东瀛人骨子里就浸着赌性,动不动就要赌上国运。眼前这场声势浩大的会战,本质上就是一场豪赌。
他们在赌,赌这条交通线一旦打通,资源便能源源不断;赌这一仗万一能迫使山城投降,至少让它失去战略价值,再也得不到大洋彼岸的援助;赌他们能借此稳住那摇摇欲坠的“绝对防御圈”。
这些鬼子确是劲敌。他们的掷弹筒打得极准,只要我军的机枪稍一暴露,炮弹便呼啸而至。阵地上演着惨烈的互换:鬼子的掷弹筒刚端掉我们的机枪火力点,下一秒操作手就被我们的迫击炮炸上了天。九二式步兵炮在双方阵地上都在轰鸣,炮弹你来我往,不断收割着生命。
阵地成了熔炉。四个小时,每一分钟都被硝烟和鲜血浸泡。双方都杀红了眼,刺刀见红,手榴弹在人群里炸开。泥土被一次次掀翻,混合着暗红的血污。
直到天际传来沉闷的轰鸣,联合航空大队的战机终于赶来援助,将死亡的阴影笼罩在小鬼子身上,他们不再疯狂,而是恐惧的逃窜。
一轮轰炸过后,刚才还凶猛如潮的攻势,骤然停滞。鬼子丢下满地同伴的尸首,草草收兵,硝烟弥漫的战场突然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硝烟尚未散尽,焦土上弥漫着血腥与火药混杂的气味。湘军团长踩着满地狼藉走来,军靴陷进被炮火犁松的泥土里。
“我部伤亡三千七百八十三人。”他声音沙哑,像是被硝烟灼伤了喉咙,“鬼子也差不多这个数。幸好“飞虎队”来得及时,不然换不来这么好看的交换比。”
龙文章坐在一截炸塌的矮墙上,废墟的砖石硌得人生疼。他默默掏出烟盒,递过去一支。卷烟已经压的皱巴巴了。
“咱们带来的部队,损失多少?”他的声音很轻,几乎要被风吹散。
团长接过烟,火柴在暮色中划亮一道橘红的光。“咱们团伤亡五百多,其他部队差不多。死得最多的……还是那些溃兵和俘虏。”
他深吸一口,烟雾从鼻腔缓缓溢出,仿佛吐出的不是烟,而是积压在胸口的郁结。“打仗就是这样,越怕死的人,死得越快。”
龙文章望着远处还在冒烟的阵地,目光有些空茫。“鼓励鼓励士兵吧,”
他看着团长说道,“把罐头发下去。”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似乎对这样的牺牲既无奈又不忍。
团长狠狠抽了一口烟,烟头的火星在渐暗的天色里明灭。“吃的没问题,鼓励就免了。”
他的声音突然硬了起来,“对你来说是打仗,对我们来说,是保家。”
他转过身,望向这片被战火蹂躏的土地,眼神骤然变得锐利:
“这里是咱们的老家。老子就是益阳人。鬼子想从这儿过,得先踏过老子的尸首。”
决定长沙守卫战胜负的最大变数,在廖军长、林译所部骤然现身时彻底显现。“湘人守湘省”,不是一句口号,而是刻在骨子里的执念;他们舍命冲锋的勇气,皆源于身后那片不能失守的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