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大海是被窗外的鸟雀声惊醒的。
宿醉的头痛还在太阳穴突突地跳,他睁开眼看着顶上横梁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在宁越的柳家客舍,而不是钦州苏府那间逼仄的下人房中。
昨天中午柳致远夫妇特意备了酒,黑陶酒壶里盛着本地的杨梅酒,酸甜的酒液滑过喉咙时,他倒是一时忘了形,喝多了,如今瞧着窗外的天色怕已经是第二日一早了。
明面上他是受了大小姐的意思前来江南收租,但事实上他就是来宁越这边替大小姐看望一下柳闻莺一家,看看他们是否如信里写的那般安稳。
胡大海闭着眼,昨日的画面在脑子里慢慢铺展开。
只是大半年不见,老柳家一家人变了不少。
柳闻莺这小丫头估计是因为在长身体的缘故,比起离开苏府的时候明显的高了白了,甚至连头发也变黑了不少。
柳致远的变化倒是不大,但是胡大海记得这位年纪比自己还大些,却依旧不蓄胡子,胡大海也不得不承认这样显年轻。
柳致远的妻子吴氏也是一样,看着气色也比在苏府里好上许多,家中也是被收拾得利落干净。
院里种着一株金桂,虽然深秋已经落了不少,但是坐在树边石桌前却依旧能闻到那沁人心脾的花香。
墙角那里泥土又被细细翻动过,听柳致远的意思,那墙角他们一家打算种些蔬菜什么的。
这江南的冬季就是好,还能有蔬菜种出来。
就这样的日子,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连带着胡大海都回忆起了昨晚醉酒时的美梦——他也像柳家一样脱籍,带着妻女过上了普通的日子。
这间小院虽不是什么大宅院,却比许多富丽堂皇的府邸更让人觉得温暖。
天色已经完全亮了,窗纸从浅灰染成了淡黄。
胡大海听着院子里传来轻微的动静便干脆披了外衣走到窗边,支起窗户就见柳致远大清早已经起来了。
柳致远站在院子里开始打起了八段锦,厨房那边闪过吴幼兰忙碌的身影,不一会烟囱里冒出袅袅的炊烟。
很快的,柳闻莺也已经起来,到了马厩隔壁的杂物间里,拿出草料给雪里红投喂。
当然了,在招待小毛驴的时候雪里红又是不乐意的打了好几个响鼻,把隔壁的吃草料的小毛驴吓得瑟瑟发抖。
见大家都起来了,胡大海也不好意思继续躺着了,看望老柳家的任务结束了,他也该开始他的收租生涯,然后临走前再来一次就好。
见胡大海早上就要离开,连早饭也不打算用,柳致远这边拦着胡大海,吴幼兰那边就将锅里蒸好的大饼里涂抹好鲜香适口的豆酱,又将煮好的咸鸭蛋给胡大海带上几个。
直到吴幼兰将做好的早饭装好全交给胡大海之后,柳致远这才撒手放了胡大海骑着小毛驴离开。
驴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出了巷子里,胡大海坐在车辕上,手里捏着那包还带着温度的大饼,脑子里又浮现出方才院子里的画面——
柳致远锻炼的身影;
吴幼兰在厨房忙碌的背影;
柳闻莺喂马逗弄小毛驴的模样。
胡大海的心里头有些羡慕,又有些发酸。
他羡慕柳家能得了大小姐的青眼,从北地那种苦寒之地脱籍回到了这江南水乡,守着小日子过得热气腾腾。
发酸的是,这样的画面却总让他自己想起千里之外的妻女。
他的媳妇,也像吴幼兰那样勤快精明,他的女儿虽然还在牙牙学语,但是那孩子长得像她媳妇,小小一个人儿玉雪可爱,每次揪着自己的衣角时,胡大海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化成了一滩水来。
可是跟着大小姐做事,常年在外奔波是注定的。
本来日日思念妻女的苦楚却又在看见了老柳家一家温馨美好的日子又让胡大海燃起了斗志。
车轮继续往前转,胡大海又用力甩了甩鞭子让驴车加快了些速度。
他还有活要干更不能耽搁,他也想有朝一日过上这样的美好日子!
就在胡大海离开不久之后,看着朝阳缓缓爬上墙头,算算时间也该轮到柳致远出门了。
吴幼兰又将给胡大海准备吃食给柳致远也做了一份,不过这次里面放的并非是咸鸭蛋,而是清淡的水煮蛋。
这份吃食,再分一半放进了装饭的陶瓮里,这便是柳致远今日在学堂的饭食了。
另一半则留在留在柳致远拿在手里留着路上吃。
昨日柳致远在耕读轩进行测试的时候,吴幼兰就有注意到墙边窗台上摆放着一排形态各异的瓦罐陶碗,有个碗上没有遮盖完全,倒是让吴幼兰注意到了里面装着饭食,也都是这些学子从家中带来的。
因为这日后来陈先生那里来人,估计这叮嘱便是忘了,又或者是她多想,但是总归拎一份吃食带去,饿不着柳致远。
柳致远将自己的读书的箱笼装好背在身后,一手拎着陶瓮,一手拿着大饼冲着妻女挥手便转身离开了。
···
柳致远刚进耕读轩,目光便越过满院稚子,落在最后一排的桌案上:那边坐着昨日他前来时没见过的人。
其中两个身着半旧长衫的汉子,一个约莫三十出头,鬓角沾着风霜,另一个年纪与他相仿,手指粗粝似带老茧,手里拿着的是微微卷边的《中庸》。
另一名少年身着华服,身子却像是抽了骨头似的端坐是端做不好得到,百无聊赖的翻阅着手里的书本,目光游移,再看见柳致远的时候明显来了兴趣。
这三人显然都不是什么寻常蒙童。
柳致远心头一动,脚步已经朝着那末排空位走去……
此时柳闻莺正和母亲吴幼兰正通过群聊系统里的群聊视频,和她爹一块感受学堂的氛围。
只不过,柳致远人在学堂上,手里拿着笔,一边听一边还要注意力高度集中作者注释,而柳闻莺和吴幼兰随意地坐在院中,手里正在清洗昨日就托货郎送来的二十斤酥梨。
进来清晨柳闻莺和柳致远父女二人总会有一阵轻咳,吴幼兰记在心里,今日抽空正好做些秋梨膏。
将酥梨洗干净,柳闻莺继续盯着光屏,屏上清晰映着学堂光景——先生踱步讲经,稚子们摇头晃脑,还有那两个与父亲年纪相仿的学子,正低头在书卷上批注。
吴幼兰生怕打扰正在聚精会神念书的柳致远,便在女儿耳边小声说道:“你看那几位,都是奔着前程去的,和咱们一样。”
尽管如此,吴幼兰的小声低语依旧通过群聊系统传到了柳致远的耳边,柳致远嘴角忽的上扬。
没错,在奔着前程这事上,他们家是一起的~
读书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