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心里都明白,这顿饭不只是填饱肚子,更是一种盼头。
一种苦日子里也能咂摸出滋味的盼头。
中午一到,饭桌上便摆上了两道重头菜。
黎大迫不及待地夹了一筷子兔肉。
放进嘴里,刚嚼两下,双眼猛地瞪大。
那股麻劲儿从舌尖直冲脑门。
可偏偏这两种味道混在一起,非但不让人想逃。
反而勾得味蕾疯狂跳动,越吃越上头。
他终于懂了。
这东西之所以能论两卖,根本不是因为稀奇古怪。
而是因为它香到了骨子里,麻到了魂儿里。
那种让人又痛又爽的感觉。
“怪不得能卖高价……这哪是调料,这是神仙味儿啊!”
旁边的黎二和秦淮也吃得满头大汗,嘴里“嘶哈嘶哈”地抽着气,却依旧不肯放下筷子。
就连石婆婆也眯着眼,小口小口地抿着汤,连连点头。
“这才叫菜,这才叫饭!”
民以食为天。
这句话在这些粗手粗脚的汉子心里,从来都不是空话。
只要还能吃得上一口好饭。
哪怕肩上扛着山,脚下踩着泥,他们也从不喊苦。
干活时拼了命,为的就是收工后能围在一桌热腾腾的饭菜前,狠狠地犒劳自己的胃。
嘴上爽了,心也就踏实了。
而在南泥矿那边,生活也在悄然变化。
陆毅带着一群人,在矿洞外的坡地上开出了几片小田。
起初没人当回事,可自从第一批西瓜苗栽下后,大伙儿的眼神就不一样了。
尤其是李思苒,头一回种水果,紧张得像是捧着个刚出锅的烫芋头,蹲在地头盯着那几株嫩苗,一动不动。
官差头子站在田埂上,背着手来回踱步,脸上写满了焦躁。
他原以为这些人种点菜就算了,谁知还整起了西瓜?
可看着李思苒那小心翼翼的模样,他又不好发作。
毕竟,他偷偷瞄了一眼那几株绿油油的小苗。
等夏天一到,要是真能吃上一口冰凉甜润的西瓜。
那滋味,光是想想就让人流口水。
于是他只能咬咬牙,硬生生把火气压了下去。
除了西瓜,地里还种了甜瓜、草莓。
那草莓苗才冒芽,叶子嫩得像婴儿脸蛋。
红果还没影儿,可大伙儿已经惦记上了。
蔬菜方面,生菜和豆芽长得最快,没几天就冒出了嫩尖。
绿油油的一片,看着就让人心里舒坦。
可等到生菜苗刚栽完,官差的耐心也到了极限。
他盯着那群还在慢悠悠锄地的人,眉头越皱越紧。
大半天都过去了,这些人还在摆弄泥土。
矿上的活儿却一桩都没干完!
他忍了又忍,最后终于忍不住冲着李思苒喊了一嗓子。
“地种完就赶紧回矿上去!别光顾着伺候这些苗!”
李思苒吓了一跳,连忙站起身,拍了拍裙子上的土。
“头儿,您别急,绿豆芽五天就可以收,到时候能做菜,省下不少开支呢。”
官差头子一听这话,拳头猛地攥紧。
他当然知道省菜能省钱。
可这时间耽误不起啊!
“再……再给你们一个时辰!过了这个点,全给我滚回矿上去干活!”
他知道,每多长出一碟菜,就能少花几两银子的菜钱。
而矿上的伙食账是按人头算的,省下的钱,最终也会落进他的腰包。
可再贪心,也得讲究个度。
他抬头看了看天,太阳已经偏西。
再拖下去,今晚的工时怕是又得补。
终于,众人忙完地里的活儿,匆匆赶回矿上时,天边已染上了暗红色的晚霞。
李思苒和两个妯娌一踏进矿工住的院子,便直奔灶房。
做饭是她们如今最乐意干的差事。
比起抡锤挖矿,这活儿轻省多了,还能顺便给自己捞点油水。
而陆毅和陆辉茗,则默契地回到了他们最熟悉的角色。
为什么?
因为他们从没断过给看守送钱。
哪怕是几文铜板,一包烟丝,或是一小坛自酿的米酒,他们也总会按时递上。
礼物虽轻,情意却重。
看守们收了好处,自然也不会太为难他们。
自打流放后,亲戚朋友躲他们跟躲瘟神一样。
那些苦役犯们躲在远处,一个个伸长脖子张望。
他们谁不盼着有人能送些吃的?
可自从被发配到这苦寒之地,家里人不是断了音讯,就是避之不及。
日子久了,连个能说上话的亲人都没有。
不像定国公府,人走了,还有人悄悄递手。
定国公府虽已败落,门庭冷清。
但底蕴尚在,旧日人脉未断。
哪怕远在千里之外,仍有忠心的老仆或故交暗中接济。
递些银两、衣物、药品,不至于让府中子弟冻饿而亡。
这份情义,如今成了矿场上众人眼中最耀眼的光。
半个月后,宋萩云又来了。
风尘仆仆地驾着马车,两匹高头大马毛色油亮。
她穿着素净的粗布衣裙,头上包着青巾。
远远地,守门的官差就认出了她,立马站直了身子,脸上堆起笑容。
这几回,她带的东西是越来越多。
除了肉酒管够,她一来,官差头子脸上的笑就没停过。
第一次来时,还只是几坛酒、半只腌鸡。
第二次便多了腊肉、干菜和几包糖饼。
这一次,马车上几乎堆满了包裹。
熏鱼、酱鸭、糯米糕、烧酒、腊肠,还有用油纸层层包好的卤牛肉。
官差头子光是闻着味儿,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熟了以后,他干脆不装了,趁人不注意压低声音。
“这次带啥好货了?”
他凑近宋萩云,眼睛眯成一条缝,满脸谄媚。
左右瞥了两眼,确认没人盯着,这才小声追问。
不远处的陆钰棋,现在敢凑过去跟陆毅说话了。
当然,她也不敢太明显,平时也跟别人搭几句闲话。
自从宋萩云频繁前来,矿上的气氛悄然变了。
陆钰棋胆子也大了些,偶尔趁着送饭的空档,悄悄靠近陆毅。
她不敢停留太久,生怕惹人非议,更怕连累宋萩云。
宋萩云冲他一笑,从马车后头拽下一个竹背篓,上头还盖着层青菜。
青翠的菠菜和小油菜铺在最上面,遮得严严实实,底下却藏着各种好东西。
她掀开一角,飞快地朝官差头子眨了眨眼。
“底下好东西多着呢,”她压低嗓子,“还有副叶子牌,几个骰子。您吃好,玩好。”
那副叶子牌是新的,牌面擦得锃亮。
骰子是牛骨磨的,六个角都削得平整。
这些东西在矿上可是稀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