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因着小宋皇后病危,宫门大开,接白前进宫。
路上正好碰到了在锦衣卫中值夜的宋十五,宋十五听说姐姐突然就病危了,跟进了宫。
这半夜提心吊胆在外面候着,乍然听说小宋皇后救回来了,哪里能不惊喜?
“阎王殿前抢人,诊金五千,加一千出诊费,总共六千两,宋国舅记得提醒皇后娘娘付清。
另,皇后娘娘的伤情十分严重,如果再继续这般侍寝承宠,绝活不过七日”。
伤情?
姐姐是受伤,不是生病?
这般侍寝承宠?
哪般?
宋十五只觉脑子一片空白,下意识追问,“那,那如果好好养着,用天材地宝养着,养着——”
“最多一年”。
一年?
白神医的意思是姐姐只能活一年了?
一年是多久?
还年少的小宋国舅都懵了,根本反应不过来。
还是彭院正催了一声,他才木木呆呆地进了内殿。
彭院正亦是面色难看,哑声道,“前天夜里,皇上——
皇后流血不止,我警告过皇上的——”
他警告过他的,可短短一天时间,不,只有半天,小半天!
伺候的宫人说,皇上下了早朝就进了椒房殿,一直折腾到傍晚才没了动静,午膳晚膳都没宣!
白前朝他屈了屈膝,“告辞”。
彭院正涩然点头,昨日,他已经将白院判请辞的折子提了上去。
皇上现在肯定是没心思管那个的,他与蔡掌印尚有些交情,托他先玉成此事,然后他就病个一场吧……
……
……
“宋国舅,侯爷吩咐过,不许国舅爷进咱们府的大门”。
门房小厮冷漠的声音唤回了宋十五的神智,宋十五急切开口,“我有急事要见侯爷!”
门房小厮俯首躬身,恭敬无比,身子却坚定地挡在他面前。
“我真的有急事!大事!”
门房小厮依旧用动作表达他的态度,宋十五急得都快哭了。
白前叮嘱他不要刺激小宋皇后,但他进了内殿后,却还是没忍住问她怎么会受伤。
然后,小宋皇后就红着脸,羞涩又扭捏地对他说,“你还小,不懂,不过就是些闺房之乐,哪里就是什么伤了?”
闺房之乐?
宋十五也曾在京城脂粉地厮混过,遇到白前后才收敛了,自然知道她说的那所谓的“闺房之乐”是什么,心中悲愤甚至超过了刚得知小宋皇后伤重垂危之时。
“……十五,你出宫后,帮本宫散播一下消息,就说本宫因着白贵妃小产……
皇上虽然夺了白贵妃的凤印,却还没有下定决心把凤印交给本宫,本宫要推一把……”
姐姐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受的伤到底重到了什么程度,也不知道皇帝的手段有多龌龊下流,还做着执掌凤印的美梦!
宋十五到底还小,惶惶无措间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承恩侯。
他们是一家人!
姐姐也是承恩侯接到京城,送进宫做皇后的!
他肯定会帮姐姐!
想不到承恩侯竟是连门都不让他进!
肯定更不会帮姐姐!
他要怎么办?
姐姐要怎么办?
年少无知的小宋国舅蹲下身抱头大哭。
门房呆住了,一边让小厮去里头报信,一边着急劝道,“宋国舅,您要哭,重寻个地方去哭啊!
在咱们大门口哭,大家还以为侯爷怎么着您了呢!”
他话音未落,一个挂着大大黑眼圈,苍白似鬼的青年就不知从哪窜了出来。
他轻柔拍了拍宋十五的肩膀,温声问道,“国舅爷是遇到什么难处了?不妨说来听听,兴许东方能帮得上忙呢?”
门房眉头猛跳,大声喊了起来,“是东方中丞,快去禀告侯爷!”
东方中丞东方青,走到哪,弹劾弹到哪的东方中丞。
京中几乎每个府上的主子都会叮嘱门房认清楚人,以免放了不该放的人进门,后患无穷。
宋十五阅历还浅,抬头见东方青虽则面色惨白,形容憔悴,额头还缠着厚厚的绷带,却眉目清正,正气凛然。
又见承恩侯府的门房这般视他如大敌,叫他东方中丞,顿时如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把攥住东方青的双手。
御史中丞,他知道的,下可弹劾百官,上可参劾天子,他找到人了!
“大人,东方大人!”
宋十五浑身都在抖,“东方大人你要帮我姐姐伸冤啊!
白贵妃她指使齐嬷嬷给我姐姐下药,害得我姐姐小产,昨夜差点没救回来!
我没办法了,我只能来求承恩侯,侯爷不让我进门,求大人帮帮我,帮帮我!”
东方青被孝仁宗抓去监斩,足足熬了一天一夜,熬得整个人都恍如一只脚踏入了阴间。
这时候听了宋十五的话,整个人都活了过来,大声重复,“啊!宋国舅!
你是说白贵妃指使齐嬷嬷给皇后娘娘下药,害得皇后娘娘小产,差点命丧黄泉?
怪不得皇上仁慈,这次却大发雷霆,不但撸了白贵妃的凤印,还诛了那齐嬷嬷的三族!
你仔细跟我说说,案子是谁查的?抓到证据了没有?”
宋十五蹲在承恩侯府大门口哭,本来就有一群人探头探脑地看。
东方青这么一吆喝,那些人也就不顾忌了,全部围了上来,还招朋引伴地围了过来。
宋十五浑浑噩噩地照着小宋皇后叮嘱他的说,“是蔡掌印亲自查的!
白神医帮蔡掌印找到了毒药,找出了下毒的人,就是白贵妃身边的齐嬷嬷!所以皇上才会诛了齐嬷嬷三族!”
小宋皇后存了拿凤印的心,床笫之间小心翼翼地试探。
虽然没能叫孝仁宗开口,相应的细节却也打探到了一星半点。
虽不具体,也不详细,在这样的情况下却正正好,反倒越发叫人信服。
东方青满是血丝的眼中精光毕露,“那蔡掌印有没有找到白贵妃指使齐嬷嬷给皇后下毒的证据?或者证人?”
宋十五顿时激动起来了,“这还需要找证据?一个老奴才吃饱了撑的,给我姐姐下毒,打掉她的孩子干什么?
她难道还想自己伺候皇上,怀上龙种不成?
就算皇上肯,那种老货,她生得出来吗?”
人群中有人噗嗤笑出声来,又死死捂住。
东方青勉强忍住笑,故作为难道,“铁证如山,方能定罪,何况那还是掌凤印多年的贵妃娘娘?”
“证据证据证据……”
还要证据吗?
宋十五神经质地念叨着,证据在哪?哪里能找到证据?
姐姐没和他说啊!
“我想起来了!姐姐说丽嫔也滑胎了,也是白贵妃干的!”
宋十五突然就福至心灵,“一个不好查,两个还不好查吗!蔡掌印肯定抓到了人证物证,就是不敢拿出来而已!”
东方青双眼光芒越盛,“那宋国舅,你刚刚说想求助承恩侯,承恩侯却将你拒之门外,这是为什么?
你们不是一家人吗甚至,当初你姐姐还是他亲自从延陵接来京城。
为何他竟至冷心冷情至此,连遇到这样的事都将你拒之门外?”
说到这件事,宋十五更加崩溃,掩面大哭,“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
……
承恩侯府外宋十五哭哭啼啼地往外倒豆子,承恩侯府内,承恩侯刚跨过垂花门,就见承恩侯夫人站在廊下望着他,明显是在等他。
承恩侯快步上前,“你怎么在这?我还有事,稍后来寻你”。
承恩侯夫人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美人,她的肤色不够白皙,她的眉眼也不够精致秀美。
她最受人诟病的是她的大嘴,厚嘴唇,与时下追捧的樱桃小口恰恰相反。
只这些不够完美的五官组合在一起,却构成了一张有着非常独特且有魅力的脸。
承恩侯当年甚至说过除了他的长姐,他的娘子是他见过最美的女子。
此时,这位在承恩侯心中大萧第二美,与时人追捧的美人截然不同的美人蹙眉拦住了承恩侯的脚步。
“夫君,我刚从外面回来,正巧碰上了。
东方青已经诱着十五将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部说出来了”。
“不该说的?十五到底犯了什么事?”
他听下人来报,东方青盯上了在侯府门外哭的宋十五,穿上外衣就往外赶,这才刚到二门!
他一直知道宋十五缺心眼,没想到他竟然缺到了这种地步!
承恩侯夫人将宋十五的话复述了一遍,承恩侯越听越怒,“白贵妃这是欺我宋家无人!”
又反应过来,“你一直都在,怎的不阻止他?”
承恩侯夫人语气漠然,“阻止?然后把我们家牵扯到谋害皇嗣的浑水里去?
长姐临终前叮嘱你的话,你都忘了?”
承恩侯怒气一滞,喃喃,“不对啊,怎么会有皇嗣?”
“宋十五口口声声说是小宋皇后跟他说的,宋十五肯定不是撒谎,但小宋皇后就不一定了。
甚至,也许小宋皇后都没撒谎,而是有人对她撒谎了”。
承恩侯夫人说到这嗤笑一声,“蠢材就是蠢材,再怎么教都教不会。
不是长姐遗威,不是侯爷,她早被拆了骨头炖汤喝了!
可笑她还一直以为是我们欠了她的!
这不,侯爷一与他们断绝关系,这还没到两个月呢,她就要把自己蠢死了!”
承恩侯咬牙,“到底是宋家的人,当初又是因着我的私心,接了她来京城——”
“那也是她自己迫不及待要来当皇后的!现在更是她自己把自己蠢死的!与我们何干!”
承恩侯夫人毫不让步,眼见自家心软的夫君面色挣扎,再次甩出撒手锏。
“长姐临终前叮嘱你远离纷争,保存宋家,连太孙有难都可不必理会。
太孙长这么大,你都没操过这份子心,现在倒是把一个旁支亲戚看得比太孙都重了?”
提起先贞顺皇后的遗命,承恩侯果然又冷静了不少。
承恩侯夫人甩出最后一记必杀技,“现在情况不明,不如静观其变,让人议论我们承恩侯府冷心冷情对我们反倒是好事。
如果你真的心软多事,要为那对白眼狼出头,至少先问过阿意,再请东上相占上一卦。
其他倒也罢了,若是因为你心软,因为你那所谓的宋家人,牵连到承恩侯府,甚至牵连到则哥儿,我就带着则哥儿改嫁去!”
承恩侯下意识道,“则哥儿都这么大了,不好带着改嫁吧,那头肯定不接”。
承恩侯夫人一双偏大的厚唇冷冷勾起,“侯爷这是迫不及待叫我改嫁了?”
承恩侯话一出口就意识到不对了,忙搂住自家夫人,一个劲地赔着不是。
算了算了,这种事也不是急在一时的事。
这时候天大地大,哄好娘子最大。
而且娘子说得也有道理,长姐遗命,还有阿意——
太孙还小,又在宫中不方便,但他总要先问过阿意的意思……
……
……
宋十五被东方青带回了御史台,整个京城都炸开了锅。
白贵妃给皇后娘娘下毒,害得皇后娘娘小产!
白贵妃给丽嫔下毒,害得丽嫔小产!
短短几天时间,白贵妃就害死了两个龙子凤孙!
这还是他们知道的,他们不知道的呢?
怪不得自从五皇子落地后,后宫就再也没了消息!
这得是多歹毒的心肠!
皇上竟然容得下!
隔壁巷尾那个王大娘的姨娘的侄女的外孙女的好姐妹就在宫里当差,亲眼看见了,皇上昨天夜里还去了甘泉殿,到现在都没出来!
这是夺的什么凤印,禁的什么足?
都说皇上仁慈,仁慈到这个地步,怕不是个软骨头,粑耳朵吧?
皇城脚下出刁民。
皇城的民众往上数数,往下数数,谁都和这个皇亲,又或是那个高官沾亲带故,说起朝堂形势来,个个都能说上几句。
加上自先帝起开创,到先贞顺皇后一力倡导的开放宽松的风气,个个都敢说上几句。
一时间,整个京城比元宵灯节还热闹。
皇城的百姓议论纷纷,整个御史台都动了起来,东方青更是顶着满头的绷带四处钻,跟白贵妃娘家沾亲带故的一切府邸、宅院、田庄、铺子都是他的重点关注对象。
在京城的热闹中,唐知味简单收拾了行囊,和佟明今一起赶往许氏老家发财。
临行前,白前坚持要他带上白宣。
白宣虽则性子单纯,但武艺出众,跟在唐知味身边总能护得他一二。
唐知味拗不过她,只得带上了白宣。
白宣一听说要出门玩,高高兴兴就跟着唐知味走了。
唐知味刚走第二天,东方青被人打了闷棍,断了条腿的消息就传遍了京城。
东方青断了条腿也不消停,去有间医庐找白前看了,然后就赖在东城兵马司不走了。
天子脚下,兵马司的治下,他一个朝廷命官,都被人打了闷棍,兵马司难道不应该赔他的医药费和误工费?
霍幼安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敢横到他面前的,关键对方又是个伤残,还是个逮到人就咬,咬到人就不放的御史中丞,也不和他废话,问,“你到底想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