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懒洋洋地洒在陈旧的小县城街道上,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与大城市截然不同的缓慢而略带尘土的气息。
许光耀那辆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黑色豪华轿车,艰难地拐进了一条狭窄的巷子,最终在一栋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居民区前停下。
他推开车门,长途飞行的疲惫和十几个小时车马的劳顿,都掩盖不住他眉宇间的急切。
他按照林薇提供的模糊地址和从公司档案里查到的零星信息,终于找到了这里。
那扇漆色斑驳的绿色铁门。
他整理了一下因奔波而微皱的高定西装袖口,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狂跳的心脏。
这一路上,他设想了很多种见面时的情景——何珠的惊讶、或许还有未消的怒气、他该如何解释、如何安慰……
他甚至准备好了面对何珠父母审视的目光。
“咚咚咚——”
他敲响铁门。
无人应答。
巷子里偶尔传来的狗吠和远处小贩的叫卖声,显得这扇门后的寂静格外突兀。
许光耀蹙起眉头,又用力敲了敲门,金属门板发出沉闷的响声。
“有人吗?何珠?”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院门口回荡。
对门邻居家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一个头发花白面容好奇的大妈探出头来,上下打量着这个气质卓然、与这老旧县城极不相称的年轻人。
“你找老何家?”
大妈带着浓重口音问道。
许光耀立刻转过身,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谦和。
“您好,请问何珠是住这里吗?我是她的……朋友,从海市来的。”
“海市来的啊?”
大妈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惋惜地摆摆手,“哎呀,你来晚咯!他们一家子都不在!”
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许光耀。
“不在?他们去哪儿了?”
“一大清早,天还没亮透呢,珠珠就带着她爸妈,大包小包地出门了。”
大妈热心地描述着,“说是要去京市哩!带她妈妈去大医院复查身体,好像挺急的。”
“去……京市?”
许光耀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耳边甚至出现了短暂的嗡鸣。
他千算万算,跨越千山万水追到这里,她却带着家人,刚刚离开这里去了京市?
巨大的荒谬感和失落感像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追问:“他们……坐什么车走的?走了多久了?”
“坐那种跑长途的大巴去的火车站吧?得有三四个小时咯!”
大妈掐着手指算了算。
三四个小时……许光耀的心沉了下去。
这个时间差,足以让他们踏上前往京市的火车,甚至可能已经快到了。
他就算现在立刻返程,也注定要在路上错过。
他僵在原地,昂贵的皮鞋踩在落满灰尘的水泥地上。
阳光透过楼道的窗户,在他身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斑,却驱不散他周身瞬间笼罩的挫败与疲惫。
他精心准备的言辞、满腔的思念和担忧,在这一刻,全都失去了目标,重重地砸回了自己的心里。
他看着那扇紧闭的绿色铁门,门把手上落着一层薄薄的灰,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他的后知后觉和这场阴差阳错的徒劳奔波。
他找到了她的根,却扑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空。
“谢谢您。”
他的声音有些干涩,向大妈道了谢。
转身下楼时,他的步伐不再像来时那样急促有力。
他坐回车里,没有立刻发动引擎,只是疲惫地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手机屏幕上,何珠的电话号码和微信对话框依然安安静静。
他以为他在追逐,却没想到,他们正在两条相反的轨迹上,完成了一次令人心力交瘁的擦肩而过。
现在,他必须立刻赶回京市,在那个巨大的城市里,重新开始寻找他的何珠。
而这一次,他心中的焦灼,因为这次的错过而燃烧得更加猛烈了。
京市的天空是另一种灰白,不是小县城的慵懒,而是被高楼切割后、带着紧迫感的都市色调。
医院里,消毒水的气味无孔不入,人群像潮水一样涌动,每一张脸上都写着焦虑、期盼与疲惫。
何珠搀扶着母亲,父亲则紧紧攥着那个装满了以往检查报告、ct片和病历的厚厚布袋,三个人在人流中显得有些渺小和无助。
他们一大早就赶到了这里,经历了火车上的颠簸和清晨地铁的拥挤,何珠的脸上带着明显的倦容,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妈,慢点,这边走。”
何珠的声音很轻,带着安抚的力量。
她根据手机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花了远超原价数倍的钱才从黄牛手里抢到的专家号指引,找到了对应的诊区。
候诊区座无虚席,连走廊的墙边都靠满了人。
电子叫号屏上红色的数字缓慢地跳动着,每一下都敲在人的心坎上。
何珠让父母在好不容易找到的两个临时空位上坐下,自己则站在一旁,目光紧紧盯着屏幕,生怕错过。
“珠珠,这号……很贵吧?”
母亲拉着她的手,低声问,眉宇间是化不开的忧心,“咱们那边的医生不是说没什么大问题,定期观察就行吗?”
何珠用力回握母亲的手,挤出一个轻松的笑容。
“妈,来都来了,让京市的专家看看,图个安心。钱的事您别操心,我工作攒了些钱的。”
她没有提那个黄牛号的具体价格,那数字足以让勤俭一辈子的父母心惊肉跳半天。
但她觉得值得,只要能换来一个明确的诊断,换来母亲的心安。
终于,叫到了他们的号码。
何珠深吸一口气,搀起母亲,像即将踏入考场的学生,紧张又郑重地走进了诊室。
诊室里的老专家头发花白,神情严肃而专注。
何珠尽可能清晰、有条理地陈述母亲的病情和之前的检查情况,父亲在一旁偶尔补充几句。
专家仔细地翻阅着他们带来的厚厚的资料,时而提问,时而在病历上快速记录。
“之前的检查确实提示了一些异常,但不够明确。”
专家推了推眼镜,看向何珠一家,“这样,我给你们开几个更精准的检查,主要是加强ct和几个特定的肿瘤标志物血检。等这些结果出来,我们才能做进一步的判断。”
“好的,好的,医生,听您的。”
何珠连忙点头,心里稍微松了口气,至少方向明确了。
接下来的半天,变成了在医院迷宫般的各个科室和楼层之间的奔波。
缴费窗口排着长队,检查预约处人山人海。
何珠让父母在相对人少的角落休息,自己一个人穿梭在人群中,排队、缴费、预约、询问……
她拿着各种单据,在不同的窗口前重复着同样的话语和流程。
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高跟鞋里的脚也开始酸痛,但她不敢停下。
看着父母坐在塑料椅上,父亲时不时担忧地望向她,母亲则闭着眼,脸色有些苍白,她就觉得所有的辛苦都是必须的。
直到把最后一项检查的时间也预约妥当,何珠才稍微喘了口气。
她走到父母身边,轻声说。
“爸,妈,都安排好了,有些检查明天早上做,需要空腹。我们今天先找个近点的地方住下。”
她扶着母亲站起来,一家三口随着人流缓缓向医院外走去。
何珠掏出手机,想看看时间,屏幕解锁后,微信和通话记录一片寂静,并没有那个她潜意识里或许在期待的联系人发来的任何消息。
她抿了抿唇,将手机塞回口袋,把所有纷乱的情绪都压了下去,此刻,她必须是这个家的主心骨。
京市很大,大得足以淹没个人的悲喜,而现在,她全部的精力,都必须集中在母亲那一纸还未出炉的检查报告上。
她现在没有心情去思考和许光耀之间的问题。
母亲的身体状况占据了她的大脑,本来也说好了要冷静一下,可能他也会觉得轻松吧。
等到……
这一切有了个结果,她再来思考他们之间,到底是排除万难接着走下去,还是放过彼此。
何珠的心情有些沉沉的,闷闷的,就像是京市的天气。
她深呼吸,不在父母面前露出一丝愁容。
订好了酒店,安顿好了父母休息,她才终于有了一些自己的时间,开始思考一些事情。
车轮碾压着通往机场的高速公路,窗外是飞驰而过的、陌生的田园景色,但许光耀的眼前却什么也看不进去。
他的世界仿佛被抽离了色彩,只剩下一种沉闷的、不断加速的轰鸣声,既来自飞机的引擎,也来自他无法平静的内心。
私人飞机的客舱里奢华而安静,但他却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兽,坐立难安。
他松了松领带,那份由高级面料带来的挺括感此刻却让他感到莫名的束缚。
焦灼,像无声的火焰,舔舐着他的四肢百骸。
他不懂。
事情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他不过是因为一个至关重要的欧洲并购案出了突发状况,必须亲自前去坐镇处理。
那是涉及数十亿资金和集团未来战略布局的大事,他分身乏术。
他和何珠之间只是需要一点冷静期,他以为这只是情侣间寻常的小风波,他甚至计划好了,等从欧洲回来,就带她去那家她念叨了很久的餐厅,好好谈谈。
可为什么,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一切都失控了?
何珠的母亲身体出了问题?
这么严重的事情,她为什么一个字都没跟他提?
他是她的男朋友啊!
虽然他们在一个特殊的时间点,但无可否认,他还是她的男朋友。
她遇到困难,难道不应该和他说吗?
难道在她心里,他如此不值得依靠和信任吗?
一种被排除在外的疏离感尖锐地刺伤了他。
然后是更深的挫败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那焦灼的火焰。
他,许光耀,许氏集团的继承人,从小被教育要掌控局面,解决问题。
在商场上,他运筹帷幄,几乎无往不利。
可如今,他却连自己心爱的女人在哪里、正在经历什么都弄不清楚。
他动用了资源,查遍了员工信息,甚至去找到她那个看起来有点咋咋呼呼的闺蜜林薇,几乎是带着恳求才拿到了一个地址。
他以为胜券在握,以为风尘仆仆地出现在她面前,就能化解所有误会,就能将她紧紧拥入怀里,告诉她一切有我。
结果呢?
他像个小丑一样,扑了个空。
在那个布满灰尘的、陌生的县城里,听着邻居用他不太熟悉的口音告诉他——他们去了京市。
京市!
这种时空上的荒谬错位,让他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无力感。
他仿佛在和何珠进行一场追逐游戏,但规则由她定,而他永远慢了一步。
他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急切,都在那一刻变成了一个苍凉的笑话。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何珠独自一人,带着生病的母亲和年迈的父亲,在京市那个人潮汹涌、冰冷而庞大的医院系统里艰难求医的画面。
她会遇到多少困难?
挂号、排队、面对可能不好的检查结果……
她该有多害怕,多无助?
而他,本该在她身边,为她遮风挡雨,用他的能力和资源让这一切变得顺畅。
可现在,他却只能在万米高空,被动地、焦虑地猜测着她的处境。
这种本该与现实的巨大落差,让他的挫败感达到了顶点。
他不仅没能及时找到她,更在她可能最需要他的时候,缺席了。
飞机穿透云层,朝着京市的方向疾驰。
许光耀睁开眼,眸色深沉如夜,里面翻涌着担忧、自责,以及一种被挑战了掌控力后不甘的锐利。
他必须立刻找到她。
立刻。
这一次,他绝不允许自己再错过。
他开始翻找自己在京市的关系网,再经由这个关系网找到跟医疗系统相关的。
然后,等到达京市,他就开始打电话,一切安排好,这才给何珠打电话。
可是更可笑的事情来了,他打不通何珠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