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娘子神情惊讶,下意识反问:“你怎么知道?”
她反思了一下自己问的话,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为什么就不能是我想为你们践行来的?”
谢云昭笑着摇了摇头道:“如果不是你东家让来的,你不会特意来找我。”
真要说起来,其实她和钟娘子并不相熟,平日里也只有生意往来,但也极少见面,她和钟娘子可还没到践行的交情。
和钟娘子关系好的是宋兰。
最主要的是她和宋兰进江陵府司锦院的事,这个消息如果不是孟家告诉钟娘子的,以钟娘子的性格,不会特意去打听,更不会特意在她面前提起,跟宋兰说还有可能。
可她不是宋兰。
钟娘子愣了愣,随即失笑,感慨道:“怪不得兰娘常夸秦小娘子呢。”
这般缜密心思,她自愧不如。
“是姨母宠爱我,才会觉得我哪里都好,我就是多吃了一口饭,她都得夸我能吃是福。”谢云昭笑眼弯弯。
钟娘子又愣了一下,哈哈大笑起来:“我要是有你这样的侄女儿,我比兰娘还夸得厉害。”
她笑完,在桌边坐下,这才说起正事来:“秦小娘子猜得没错,确实是我东家让我来的,嗯……准确地说,是少东家。”
谢云昭坐到她对面,闻言眉头一挑。
少东家?
钟娘子解释道:“是江陵府孟家大房的二公子,此次到蜀地寻几个精通蜀绣的绣娘,顺道过来查账。”
谢云昭点点头,问她:“孟二公子让你来找我是有何事?”
“是想问问你们何时启程,他们也正好要回江陵府,你们一路可以搭个伴儿。”钟娘子回道。
谢云昭看着钟娘子目露疑惑,显然很不能理解,与她素未谋面的孟二公子为何会突然提出这个建议?
“二公子说,兰娘以前好歹也是绣云阁的绣娘,如今得了这等殊荣,能进司锦院当差,也是绣云阁的荣耀。”钟娘子复述着孟二公子的话,“江陵府虽然距离夔州不算远,但少说也要走半个月呢,近来路上不太平,你们又是两个弱女子,和孟家商队一起走,也能有个照应。”
不亏是经商的,这话说得一句比一句漂亮。
谢云昭神情不变,“哦”了一声,一针见血:“绣云阁是想让姨母在司锦院当完半年的差之后,重新回绣云阁做绣娘?”
钟娘子愕然,余下的话噎在喉咙里,不可置信地看着谢云昭。
半晌,她才喃喃道:“你怎么知道?”
这是她今日第二次说这句话,一声比一声震惊。
谢云昭笑了笑:“猜的。”
这世上做好事不图回报的好人凤毛麟角,更何况是生意遍布天下的商人,这样一个财力人力势力远超于她们的商界巨富突然关注起她们两个小小绣娘的安危,总不能是顺手做个慈善。
孟家主营产业就是绣坊,这双面绣,朝廷关注,他们定然不会无动于衷。
皇帝下令让她和宋兰教授司锦院的绣娘们双面绣技法,为期半年,半年后她们差事做完了,就各归各位,并未要求她们之后再也不能从事刺绣行业,也没规定她们之后不能再教别人这门技法。
不论皇帝以后会不会再做要求,将这双面绣定为皇家特供,不许民间绣制,至少先打好关系是没错的。
天下三大绣坊,绣云阁位列第三,还有两个强劲的竞争对手落在它的上头。
如果换成她是绣云阁的主人,她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当然,这些话不适合和钟娘子细说,谢云昭只好说“猜的”。
钟娘子摇了摇头,不知道是信是没信,只道:“秦小娘子当真人才。”
“当初辞退兰娘,我们东家也后悔得很。”她说着忍不住叹息一声。
这世上的事就是如此,谁能料到一个在他们看来无关紧要的绣娘,会有这般际遇?
谢云昭笑了笑,不置可否。
“既然秦小娘子猜到了,那我也就不瞒秦小娘子了,此事是东家那边的意思,让少东家代为转达,只是前几日少东家过来,秦小娘子不在,他还要去万州接人,所以只好先行一步,由我来和秦小娘子商量。”钟娘子替自家少东家解释了一下,避免谢云昭觉得他们绣云阁没有诚意。
见谢云昭稳若泰山,她忍不住拿出底牌:“若是这‘生意’成了,条件随你们开,绣云阁愿意在这条商线上让出四成红利,不知秦小娘子意下如何?”
出手就是四成红利,这确实是很有诚意了。
谢云昭终于开口:“这事你们去问姨母。”
钟娘子笑了:“问兰娘也是闲的,她一定会说由你做主。”
她在宋兰口中听到最多的就是这句话,所以才越过宋兰直接找到了做主的人。
谢云昭也忍不住笑了,沉吟一刻,才道:“同行的事倒是可以,但重入绣云阁的事,暂时还不能给你们准信儿,要等我们从司锦院出来才能决定。”
时间还很长,谁也不知道这半年会发生什么事,皇帝又会不会再次反悔,她们能不能安然无恙地从司锦院出来,都是未知数,她一向不对没有确定的事做承诺。
钟娘子理解她的顾虑,既然谢云昭松口愿意和孟家商队同行,就表示有这方面的意愿,她的目的也算达成了,剩下的,就是自家东家的事了。
“好,我知道了,等少东家回来,我会和他转达,你们什么时候启程?”她问道。
“三月初三。”
钟娘子眉头微扬:“上巳节啊?不过了节再走?”
谢云昭笑着摇摇头:“再晚赶不上司锦院报道的日子了,哪里敢耽搁?”
也是,涉及到皇命,不是自己能决定的,钟娘子摊手:“那好吧,等那日我送你们。”
“多谢。”
谢云昭送钟娘子下楼出门,正遇上从外面回来的郑若芙。
“东家。”郑若芙喊道。
钟娘子闻言停下步子。
郑若芙一身粉红色折枝牡丹纹长褙子,里面是同色抹胸搭配浅绿色百褶裙,梳着流苏髻,整个人娇俏又明媚。
郑若芙走到近前,笑盈盈地向谢云昭行礼问好,又对钟娘子施礼。
钟娘子问她:“你不冷吗?”
郑若芙搓搓手臂,抿嘴一笑:“还好,就是穿一下,回来就换了。”
钟娘子啧啧两声,看向谢云昭:“你可真会挣钱。”
说完又问:“能不能让我插个队?我们绣云阁出了新的花样子,穿在她身上一定很好看,让她出去晃一圈,我绣云阁这一个月的生意就不愁了。”
谢云昭哈哈笑:“插队要加钱。”
郑若芙从山河坊开业之后,就成了山河坊的固定模特,兼形象大使,凭借惊人的美貌和完美的身材,穿着山河坊出来的布做出来的衣服,为店里招揽了不少生意,也逐渐在长灵县传出了些名声,很多女子都暗中学习她的穿搭,购买她的同款,带起了一阵热潮。
后来谢云昭暗中放话出去,允许郑若芙“外借”,于是当即有不少成衣铺子和布行找上门来,请郑若芙给他们穿着他们店铺里的产品“打广告”。
当然,和山河坊有竞争性质的不接。
随着名声传出去,找郑若芙的商家更多,涵盖首饰、刺绣、胭脂等等多个行业,郑若芙一时间成了香饽饽,等着她档期的商家不少,绣云阁便是其中一家。
钟娘子闻言故作难过地捂着胸口,用谢云昭往日说过的话回击她:“谈钱多伤感情。”
谢云昭扶着她的肩送她出门,毫不留情:“谈感情伤钱。”
郑若芙在一旁掩着嘴笑,让店里的客人看直了眼。
……
谢云昭在城中待了三天,将染坊里的一些比较重要的工作和各个负责人交待了一番,又急急忙忙回了青阳村,同时将流霜和方掌柜也带了去。
红花和蓝草种下去,后面几个月,还得由两人负责看顾,收割的时候她估计也赶不回来,也要交给他们,所以这会儿正好把两人带来走一遍,熟悉熟悉这些地,也让村里人熟悉熟悉他们,以后方便交流。
吃饭的时候,宋兰就和她说了有几户人家已经翻好了地正等她示下。
谢云昭有些惊讶:“这么快?”
这才这么几天时间,地就翻完了?
宋兰道:“他们家里劳力多,都是出力气的好手,翻个地,对他们来说又不费神,四天已经是慢的了。”
谢云昭收起惊讶,点点头:“好,明日一早我就过去。”
快速地吃完饭,她将红花种子拿出来,用温水泡上。
方掌柜一个外男,不适合住在顾家,所以吃完饭就由宋兰领着去离顾家不远的朱家借宿,顺便告知朱家谢云昭明日和他们在地里会面的事。
流霜留在顾家,和绿夏睡一屋。
两人铺完床出来,就见谢云昭在泡种子。
“娘子,这是做什么?为什么要把种子泡在水里?”流霜忍不住好奇问。
她说着见水还在冒气,便伸出手指试了试水温,发现水是热的,更是惊讶:“怎么是热水?不会把种子烫死吗?”
谢云昭一边倒水泡种子,一边回答她:“怎么会?这水连你都烫不到,怎么会把种子烫死了?用温水泡一下种子更好发芽。”
流霜和绿夏小时候都是贫苦人家出身,家里也种过地,却从未听过这样的理论,颇觉惊奇。
“为什么?”两人异口同声问。
谢云昭把红花种子倒进温水里,直起身来,叉腰看着面前的水盆,想着该怎么和她们解释其原因。
按照科学的解释,温水能够渗透种子皮,打破物理屏障,使水分和氧气更容易进入胚乳,提升内部酶活性,加速养分转化,促进种子萌芽,除此之外,还能杀灭表面病菌和虫卵,减少苗期病害,提高发芽率。
这些话说出去,对这里的人而言大概跟胡说八道没有区别,谢云昭只能说点比较好理解的:“这皮这么硬,用温水泡一泡,把皮泡软了,芽就很容易长出来,而且还能把有些藏在种子里面的虫给溺死,免得发芽之后把苗给吃了。”
绿夏和流霜恍然点头。
“原来是这样。”流霜惊奇道,又拿手搅了搅水面:“这水这么烫呢,真的不会把种子烫熟啊?”
谢云昭还没说话,绿夏先笑了:“傻流霜,你觉得烫是因为现在天冷,你把手在水里多放一会儿试试呢?”
流霜懵懵然眨了眨眼:“哦,好像是。”
两人相视而笑。
谢云昭亦微微一笑,开染坊这么久,她对温度的感知更准确了许多,只要水温不超过六十摄氏度,种子就不会有问题。
染布的理想温度一般都是六十摄氏度左右,她对这个温度还是比较熟悉的。
泡完红花种,谢云昭又来处理蓝草的种子。
其中菘蓝是茎杆,不需要浸泡,其次是马蓝的种子,长得薄薄一片,有些像扁扁的紫红色稻谷,表皮并不坚硬,很好发芽,也不需要浸泡。
倒是长得像绿豆的木蓝和长得像荞麦籽的蓼蓝需要浸泡。
红花的种子长得像饱满的瓜子,是白色的,看着又像一颗颗小乳牙,比蓝草种子要硬许多,浸泡时间要久些。
蓝草种泡了两个时辰,谢云昭便将其捞起来,红花种则泡到了第二日早晨。
天刚蒙蒙亮,谢云昭就起了床,第一时间先将种子捞起来沥着水。
听到动静的绿夏和流霜忙跟着起床。
宋兰已经在做早食了。
四人简单吃了早饭,便一起前往地里。
马上就要进入二月,早晨的空气里还透着刺人的寒意,一呼一吸之间,白气蒸腾。
到了地方,远远便见朱家的人各自拿着工具站在地头,一旁小路上站着方掌柜。
“你们这么早?来多久了?”谢云昭一面问,一面将手中的麻袋放到地上。
朱大媳妇还是那副亲亲热热的笑脸,上前帮着搭了把手,笑道:“我们也是刚来,就早你们两步路。”
她伸手掂了掂不算轻的红花种:“早说我们去找家里找你们了,这么重,怎好让秦小娘子扛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