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已经铺满内室时，温照影才缓缓睁开眼。
身侧的被褥早已没了温度，触手微凉，显然江闻铃已经离开许久。
她撑着身子坐起来，指尖下意识抚上左臂的纱布。
夜里睡得沉，倒没察觉伤口发痒，只是此刻摸上去，纱布下的皮肉依旧发硬，没有半分要结痂的迹象。
她想起医师说的“两种伤口叠加，愈合慢是正常”，便轻轻叹了口气，没再多想。
起身找出干净的纱布和药膏，小心翼翼拆开旧纱布，见伤口依旧泛着淡红，却没再渗血，便放心地涂上新药膏，重新缠好纱布。
动作间，还能想起昨夜江闻铃红着脸的模样，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那小子，倒是比她还容易害羞。
收拾妥当后，温照影下楼，刚走到楼梯口，就听见绣坊里传来的绣线声。
她放轻脚步走过去，见青禾正坐在窗边的绣架前，手里拿着一块大红色的绸缎，指尖飞快地穿梭着，连她走近了都没察觉。
“在做什么呢？这么认真。”温照影凑过去，探头想看清绣面上的图案，语气里满是好奇。
青禾猛地一激灵，像是被烫到一样，飞快地把红绸子往身后藏，脸颊瞬间红透，连连摆手：“小姐！您怎么下来了？没、没做什么！”
“没做什么？”温照影挑眉，故意伸手去抢，“那藏什么？让我看看怎么了？”
“不行！不能看！”青禾死死把红绸子护在怀里，身子往后缩，像只护着宝贝的小兽，“这是给小姐的新婚礼物，现在看了就没惊喜了！”
“新婚礼物？”温照影愣了愣，随即忍不住笑出声，“好啊，那我不看了，我等你亲手拿给我。”
青禾见小姐松口，立刻把红绸子往绣筐深处塞了塞，才放心地拿起绣针继续忙活，嘴里还嘟囔着：“等绣好了，保证让小姐满意！”
温照影笑着摇摇头，刚转身想去厨房热包子，就听见绣坊门口传来轻轻的敲门声，伴随着舒轻纺怯生生的声音：“温小姐，请问……您在吗？”
她快步走过去开门，见舒轻纺站在门外，穿着一身素雅的蓝布衣裙，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只是眼神里带着几分拘谨，身后还跟着宋缺。
他手里提着一个食盒，见了温照影，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轻纺？宋公子？”温照影连忙侧身让他们进来，伸手牵住舒轻纺的手，指尖触到她微凉的手，忍不住握紧了些，仔细打量着她，“如今身子好些了吗？上次受了惊吓，可有好好休息？”
舒轻纺被她这么一问，眼眶瞬间就红了，低下头，声音带着几分哽咽：“小姐，我辜负您的苦心了。关顶学院的考核……”
温照影愣了愣，随即松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笑着摇头：
“这算什么辜负？考核不过是一次机会，没抓住还有下一次，可你的人生又不是只有这一条路。关顶学院或许只有一次考核，但你想读书、想变好的心思，什么时候开始都不晚。”
一旁的宋缺见舒轻纺垂着头，连忙上前一步，语气温和：“我之前就和轻纺姑娘说过，事与愿违是常事，没必要一直放在心上。”
他说话时，眼神一直落在舒轻纺身上，带着不易察觉的担忧。
温照影看着这一幕，心里软了软，又对舒轻纺道：“我当初帮你，是因为我知道你有多渴望读书，有多珍惜这个机会，不是为了让你现在这样愧疚。”
“你不是为了我在变好，你是为了你自己，不必为我愧疚。”
“小姐……”舒轻纺听到这话，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却还是用力点头，“我还想读书，我不想就这么放弃。”
“这就对了。”温照影笑着递过帕子，“有想做的事，就去做，别被一次失败绊住脚。以后要是遇到难处，也别再像这次一样躲着我，不用这么见外。”
宋缺也在一旁附和：“是啊，轻纺姑娘，以后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也可以找我。”
他说这话时，耳朵微微泛红，却还是坚定地看着舒轻纺，像是在给她承诺。
温照影看过去，对上宋缺的目光，上下打量一番。
宋缺即刻改口：“我的意思是，我认识其他闲散的先生，可以引荐给温小姐。”
温照影挑眉，看着他：“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宋公子如今不能继续在关顶学院任职了吧？”
舒轻纺一愣，看向宋缺：“先生，真的假的？”
还没等她再度内疚，温照影已经发话：“宋伯伯不会同意的，你从一开始就在瞒着，如今是瞒不住了吧？”
宋缺抿唇挠头，最后缓缓点头：“温小姐料事如神，在下佩服。”
宋缺垂着头，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食盒的边缘，心里还在盘算，。
温照影既有让绣娘们读书的心思，或许他可以主动提出留下，既能继续教舒轻纺，也能避开家里的追问。
可话到嘴边，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见温照影轻轻揽过舒轻纺的肩膀，眼底带着温和却清明的笑意，先开了口。
“宋公子的心意，我和轻纺都懂。”
温照影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你愿意帮轻纺留意先生，这份情我们记在心里。只是眼下……”
宋缺猛地抬头，他张了张嘴，想辩解自己能处理好，却见温照影轻轻摇了摇头，目光里带着不容置喙的温柔。
“所以我的意思是，宋公子还是先把家事处理妥善再说。”温照影伸手帮舒轻纺理了理耳边的碎发，语气依旧温和，“此番多谢你特意送桂花糕过来，我这里恰好有几块上好的墨，是之前从青州带回来的，改日我差人送到宋府，也算谢你今日的心意。”
这话里的逐客令再明显不过。
她知道宋缺对舒轻纺的情意，也明白他想留下的心思，可她更清楚，宋缺拗不过家族的规矩，这份没有家族兜底的感情。
对单纯的舒轻纺来说，太容易变成伤害。
她不能看着舒轻纺一头栽进去，更不能让宋缺在情意与家族间进退两难，最后落得两败俱伤。
舒轻纺似懂非懂地看着温照影，又看了看宋缺，小声问：“小姐，宋公子以后……不能来教我读书了吗？”
温照影握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笑着说：“等宋公子把家里的事处理好，若是他还愿意，自然可以。眼下咱们先找其他先生，你不是说想尽快把之前落下的功课补上吗？”
宋缺看着温照影眼底的通透，心里忽然涌上一阵复杂的情绪。
他知道温照影是为了舒轻纺好，也是为了他好，便不再坚持，起身朝温照影拱了拱手，语气里带着几分怅然，却也多了几分释然。
“温小姐考虑周全，是在下欠妥了。那我先回去处理家事，日后若有机会，再来看望轻纺姑娘和温小姐。”
温照影点头，送他到门口，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巷口，才转身回屋。
舒轻纺还站在原地，眼底带着点失落，却没再多问。
她相信温照影的安排，也知道小姐不会害她。温照影走过去，拿起一块桂花糕递给她，笑着说：“别想啦，等过几日，我就帮你找新先生，保证比宋公子教得还好。”
舒轻纺接过桂花糕，咬了一口，甜香在嘴里散开，心里的失落也渐渐淡了。
青禾在一旁凑过来，笑着说：“就是嘛！咱们小姐这么厉害，肯定能找到最好的先生！”
绣坊里的阳光依旧温暖，温照影看着舒轻纺重新展露的笑容，轻轻松了口气。
她或许不能为所有人铺好路，却能尽力护住身边人的单纯与真心，不让她们在复杂的人情世故里，受不该受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