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大的庆功宴在寨中最大的广场上举行。
篝火熊熊燃烧,烤肉的香气与酒水的醇香弥漫在空气中,南疆特有的鼓乐声激昂欢快,舞者们穿着色彩斑斓的服饰,在火光下旋转跳跃,一片太平盛世的景象。
百部头人大多应邀前来,席间推杯换盏,言笑晏晏。
有人真心为南疆如今的强势与未来的前景感到振奋,也有人眼底藏着审慎与算计,但至少在明面上,气氛热烈而和谐。
席初初并未坐在最显眼的主位,而是与巫珩一同坐在稍偏一些、却视野极佳的位置。
她穿着南疆风格的华服,收敛了帝王的威仪,显得低调而融入,仿佛只是巫珩身边一位备受宠爱的伴侣。
巫珩则全程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为她布菜斟酒。
虞临渊与裴燕洄并未入席,他们如同两道隐没在黑暗中的影子,一个统筹全局布防,一个紧盯各处动静。
巫霆作为东道主,周旋于各位头人之间,谈笑风生,只是那笑容底下,藏着不易察觉的紧绷。
他按照计划,在宴会进行到中段时,便装作不胜酒力,在侍从的搀扶下,摇摇晃晃地离席,走向不远处那座早已安排好的、看似守卫松懈的休息竹楼。
一切,都按照预设的剧本在进行。
在鼓乐声、欢笑声的掩盖下,一些细微的、不寻常的动静,正悄然发生。
几道如同鬼魅般的黑影,借着夜色的掩护和庆典带来的松懈,悄无声息地越过了外围的防线。
他们如同滴入清水的“墨汁”,迅速向着寨子核心区域,尤其是巫霆离开的方向渗透。
鱼儿,似乎已经闻到了饵料的香味,正小心翼翼地游近。
宴席之上,席初初端起面前的果酒,轻轻抿了一口,眼角的余光扫过广场上某些看似寻常的角落,唇边掠过一丝极淡的弧度。
宴会的气氛在巫霆“醉酒”离席,巫珩不放心自家兄长,也紧随其后而去时,达到了一个微妙的顶点。
几乎所有知情者的注意力,以及暗处布防的核心力量,都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集中向了那座作为陷阱的休息竹楼。
而席初初则独自坐在席间,又慢悠悠地饮尽了杯中最后一点果酒。
酒精让她白皙的脸颊染上了一层薄红,眼眸也似乎氤氲起一层水汽,显得比平日少了几分锐利,多了几分娇憨与迷离。
她晃了晃有些发沉的脑袋,慢慢地站起身来,脚步略显虚浮地朝着宴会外围,灯火相对黯淡的树林边走去。
那里远离喧嚣,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她刚走到一棵巨大的古榕树下,正准备停下脚步吹吹风,醒醒酒,身后却猛地压过来一道高大的阴影,带着一股浓重的、与宴会格格不入的血腥与尘土气息。
一只粗糙有力、布满老茧的大手从后方猛地捂住了她的嘴,力道之大,让她瞬间窒息。
而另一条铁箍般的手臂则紧紧锁住了她的腰肢,将她整个人轻而易举地拖拽到了粗壮树干的阴影之后,彻底隔绝了远处宴会的灯火与人声。
“唔!”席初初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挣扎了几下,却被禁锢得更紧。
一个阴冷、沙哑,如同砂石摩擦的声音紧贴着她的耳廓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别出声,否则立刻拧断你的脖子。”
席初初身体微微颤抖,像是被吓坏了,声音从指缝里漏出来,带着惊恐的泣腔:“别、别杀我……我不出声……”
那挟持者似乎对她这副柔弱恐惧的模样很满意,捂着她嘴的手略微松了半分,让她得以喘息。
但威胁依旧:“说,刚才看你跟巫氏部落少主巫珩坐在一起,你是什么人?跟他什么关系?”
“真实之眼”无声开启,眼前挟持者的信息瞬间涌入席初初脑海——
姓名:兀木秃鹫。
身份:羯胡大首领。
年龄:二十六岁。
特长:精于追踪、暗杀、箭术……
是他啊,竟如此年轻?
与她想象中满脸横肉的凶悍模样相去甚远。
他穿着未经鞣制的粗糙兽皮,抵御着深秋的寒意,头发短而凌乱,像是被随意割断,却更衬出那张棱角分明、带着野性不羁的脸。
尤其是那精瘦的身躯里蕴含着豹子般的力量感,令人心惊。
席初初心念电转,此时绝不能暴露真实身份。
她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将自己缩成一个受惊的小兽:“我、我是巫珩的新婚妻子……我叫阿初。”
这个身份,既与巫珩关联,有一定分量不至于被随手灭口,又不会直接拉满羯胡对“大胤女帝”的仇恨值。
她这副柔弱无助、惊慌失措的模样,果然让兀木秃鹫放松了些许警惕。
他冷哼一声,问出了关键:“你们巫氏忽然大张旗鼓搞这庆功宴,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哦,羯胡部落这么简单就被南疆给“收编”了,她还以为羯胡大首领是个没什么脑子的,想不到他竟然能看穿这其中的阴谋?
他这是野兽的直觉,还是真有点实力在?
席初初愣了一下,仿佛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随即似斟酌了一下,小声道:“……有。”
兀木秃鹫本以为她会狡辩否认,这坦率的承认反而让他一怔:“什么阴谋?”
席初初心中快速权衡:原本引君入瓮的计划,因这秃鹫意外摸到自己身边而算是失败了。
但……危机亦是转机。
她眼波微动,立刻有了新的算计,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同仇敌忾的意味:“他们……他们在那边设下了埋伏,就是为了抓羯胡的……余党。”
兀木秃鹫眼神一厉:“果然如此!”
“没错,他们简直太卑鄙了,羯胡部落有什么错,明明是南疆先动的手啊。”席初初愤愤不平。
“你说得没错,南疆毁我家园,夺我土地,你们该死!”
“你是羯胡族的人?那你赶紧走吧,他们在部落内布满人员,正等着抓你呢。”她小白花似的仰着头,担忧地劝说道。
兀木秃鹫松开了对她的禁锢,狐疑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席初初演技来了,她看着他,语气全然是委屈与愤懑:“因为……我也是被巫氏部落迫害的人,我巴不得他们计划失败!”
“他们怎么害你了?”兀木秃鹫追问,眼神中多了几分探究。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她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瑟缩了一下:“我们先离开吧,万一他们的人巡视过来,你就都危险了!”
兀木秃鹫觉得有理,这女子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又是巫珩的妻子,或许真知道些内情。
他点了点头,依旧保持着警惕,但手上的力道松了些,低声道:“跟我走。”
他带着她在昏暗的林地中穿梭,动作敏捷如猎豹,对地形极为熟悉。
七拐八绕后,竟来到一处极为隐蔽的山壁裂缝前,拨开藤蔓,里面是一个不大的天然洞穴。
席初初跟着他钻进洞穴,心中不免觉得有意思:这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兀木秃鹫在洞内熟练地升起一小堆篝火。
跳跃的火光驱散了黑暗,也彻底照亮了席初初的容颜。
方才在树林中光线昏暗,他只觉这女子声音娇柔,身形纤细。
此刻在火光映照下,只见她肌肤胜雪,唇不点而朱,一双眸子因残留的惊惧和水光而显得格外清亮动人。
虽穿着南疆服饰,却难掩那份浑然天成的精致与气韵,与这粗犷的洞穴格格不入,宛如误落凡尘的精灵。
兀木秃鹫呼吸一窒,心跳不受控制地漏跳了几拍,目光像是被磁石吸住,一时竟挪不开眼睛。
他常年驰骋草原,见过的女子大多健美奔放,何曾见过这般我见犹怜、精致易碎的美人?
尤其她还是那个巫氏部落少主的妻子……一种混合着惊艳、嫉妒与强烈占有欲的念头,悄然滋生。
奶龙冒了出来:“宿主,他对你产生了好感。”
“嗯?”席初初疑惑。
奶龙的声音带着几分惊奇在她脑中响起:“兀木秃鹫好感度正在飙升,当前好感度:70,哇,这野性帅哥吃柔弱这款啊,涨得比坐火箭还快!”
席初初不动声色地调出系统面板扫了一眼,果然看到代表兀木秃鹫的好感度条一路猛冲到了70。
她心下不由莞尔:看来这羯胡首领,偏好拯救落难美人这一套。
只是不知,当他得知他此刻心生怜惜甚至好感的“柔弱女子”,正是那个一手主导了羯胡溃败、将他逼至如此境地的大胤女帝时,这好感度会不会瞬间跌穿地心,转而变成滔天杀意呢。
面上,她依旧是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甚至主动往火堆边缩了缩,仿佛汲取那点微薄暖意。
她声音轻软带着一丝哀戚:“你……你不知道,其实我并非自愿留在巫氏,我本是大胤人,是被他们……抢过来的。”
兀木秃鹫看着她那张与南疆女子迥异的、过分白皙精致的脸庞,恍然道:“难怪……我瞧你就不像南疆人。”
他心中那点因她是巫珩妻子而产生的芥蒂,反而因这“被迫”的遭遇淡去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更强的保护欲。
“那你为何不逃?”他追问。
席初初适时地露出腕间那抹缠绕的琉璃红蛇,无奈苦笑:“我如何逃?我中了他们的蛊毒,身不由己……根本无法离开。”
看到那诡异的红蛇,兀木秃鹫倒是信了八分。
他胸膛起伏,一股英雄救美的豪情混合着对巫氏的旧恨涌上心头,沉声道:“放心吧,等我铲除了巫氏王族,踏平巫氏部落,杀了巫霆那对兄弟,你就自由了!”
席初初却连忙摇头,伸手虚虚拉住他的兽皮衣角,眼中满是感动与担忧:“别……你别去,太危险了,你就一个人,如何斗得过他们那么多人呢?”
她这看似劝阻、实则激将的话语,以及那依赖担忧的眼神,彻底满足了兀木秃鹫的大男子心。
他傲然一笑,带着草原雄主的自信,抬手用力拍了拍。
霎时间,洞穴外的林地阴影里,悄无声息地站起了影影绰绰,瞧不真切面目。
他们个个身形精悍,眼神锐利如鹰,腰间佩着弯刀,背上负着强弓,虽衣衫有些破损,但那股百战余生的彪悍气息却扑面而来,显然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手。
“你看——”兀木秃鹫语气带着自豪:“我可不是一个人。”
席初初适时地捂住嘴,美眸圆睁,恰到好处地流露出“震惊”与“意外”。
“竟、竟然有这么多人啊……”她像是想到什么,疑惑地问:“你究竟是谁?”
兀木秃鹫深深地凝注着她:“我就是兀木秃鹫,羯胡的大首领。”
她反应了一会儿:“那……那今天巫氏设宴,你们没有去吗?”
冷哼一声,眼中闪过狡光:“我派人一直盯着巫氏的动静,战场上撤走的探子刚到巫氏部落,他们就这么快就大张旗鼓搞什么庆功宴,真当我兀木秃鹫是傻子,会自投罗网吗?”
他正是因为看出了其中的不寻常,才没有贸然行动,反而另辟蹊径,潜入核心区域,没想到竟有“意外收获”。
席初初看着他脸上那“我早已看穿一切”的神情,心中好笑。
他或许并非无脑莽夫,有着野兽般的直觉和基本的谨慎。
可惜,他面对的是早已将人心、局势算计到骨子里的她。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想要完全靠排查混入的奸细中及时找出兀木秃鹫,如同大海捞针,毕竟他所擅长的是隐匿与暗杀。
所以她的计划核心,从来就不是被动的筛选,而是主动的引导和范围锁定——
利用庆功宴这个事件,将“羯胡可能采取行动”与“巫氏部落核心区域”这两个要素强行关联起来。
只要兀木秃鹫对这场宴会有所图谋,无论是亲自来,还是派核心手下来,他的行动就必然会被收缩在这个被严密监控的范围内。
而拥有真实之眼的她,在这个范围内,就是行走的人形探测器,任何带有“羯胡”标签的人,在她面前都无所遁形。
所以,他以为的一切皆在掌控中,实则不过是一条必然会游到她的面前“鱼”,当然这其中还是出现了些许偏差,但并不妨碍她要达成的目的。
而她一开始的计划,就不单单只是为了羯胡,还有巫氏部落与巫珩。
“大首领果然聪慧,不过今晚他们无功而返,只怕不会善罢甘休,若你有什么安排,阿初也愿意助你一臂之力。”
席初初看着他,全然投诚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