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猩红的眼睛,望着虚空,声音沙哑含混:“我母亲……欠他们母子的,我只能……努力地还上。”
母亲?
席初初心念电转,迅速从记忆中搜寻关于拓跋烈生母的信息。
她记得,拓跋烈的母亲并非西荒贵族,只是一个出身低微、却以美艳闻名的舞娘,哪国人都不太清楚。
当年因容貌绝世,被当时的西荒王拓跋俊看中,纳入后宫,一度宠冠六宫。
听闻,若非她后来意外暴毙,差一点就凭子贵,登上太后宝座,而西荒王如今的母亲,当时的王后,险些因此被废。
可以说,如果不是那场意外,如今坐在西荒王位上的,很可能就是拓跋烈。
但听他话中之意,竟是他母亲亏欠了西荒王母子?
拓跋烈用力抹了把脸,醉眼朦胧中带着一种认命般的颓唐:“他要我的命……我可以给他,但不是现在……”
他可以为个人恩怨不计较,但却不能不顾大局,如今的西荒不能没有他。
席初初闻言,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她揶揄道:“你真打算把命给他啊?那你想过没有,万一你以后娶妻生子了呢?等你死了,他夺你的妻子,凌虐你孩子,杀了你一手带出来的士兵,把你守护的西荒搞得乌烟瘴气,让你的百姓生不如死……这样,你也给?”
拓跋烈被她这一连串尖锐又极具画面感的假设,一下子给问呆了。
他握着酒碗的手僵在半空,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过了许久,他才像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低声道:“我……我不会娶妻生子的……”
“哦?”席初初拖长了尾音,眼神戏谑:“那要是你有了喜欢的人,不小心有了孩子呢?然后他抢你喜欢的人,打你的孩子……”
“我没有喜欢的人!”拓跋烈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猛虎,咬牙切齿地低吼。
他试图用愤怒掩盖那一瞬间划过心头,那未曾清晰捕捉的慌乱。
席初初静静地看着他,那双平日里清冷锐利的眸子,此刻在昏暗的灯光下,竟仿佛漾着水光,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当真?”
看着她那样的眼睛,拓跋烈所有到了嘴边的、想要重申的否认,竟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狼狈地别开脸,拼命灌酒。
席初初轻轻叹了一声,那叹息声很轻,却像羽毛般搔刮过拓跋烈的心尖。
她忽然转移了话题,语气带着一种追忆往事的趣味:“你知道,当年西荒派人来谈和,我为什么那么多人不打,偏偏……喜欢盯着你打吗?”
拓跋烈一听这话,简直气笑了。
那些年被这女帝针对、折辱的憋屈记忆涌上心头,他磨着后槽牙,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为、什、么?”
席初初弯起邪恶的唇角,声音在夜色中放缓:“因为……你当时看向我的眼神,特别可怜。”
“……”拓跋烈愣住,因为这是一个完全出乎他意料的答案。
“就像一条无家可归的、淋透了雨的丧家犬。”席初初清晰地描述着,仿佛回到了多年前那个初见面的场合:“我本来……瞧你还挺可怜的,便想收留你……”
她的语气带着点说不清是遗憾还是懊恼的意味:“可偏偏……我一时心软想收留的‘狗’,却反过来狠狠地咬了我一口。”
她抬起眼,目光重新变得清亮,甚至带着点记仇的睚眦必报,看向拓跋烈:“从此啊,我就特别讨厌你这种……”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清晰地吐出最后几个字。
“不识好歹的。”
拓跋烈被她这些不着调又直戳心窝子的话气得胸口发堵,偏偏又不知该如何反驳。
“是,我是狗,我不识好歹……”
就在这时,席初初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奇异能够穿透他厚壳一样心的力度:“可现在……我好像又看到了当初的那种眼神呢。”
拓跋烈心头猛地一跳,下意识就想转开视线,避开她那过于犀利的目光。
可席初初却不容他逃避。
她伸出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按住他的脸颊,强行将他的脸转了回来,迫使他对上自己的眼睛。
她的指尖微凉,触感却如同带着电流。
拓跋烈醉意朦胧中,只觉得她那双眼眸深幽得叫人看不透,却又在深处跳跃着吸引他沉溺的光。
“这一次,想被朕……捡回家吗?”
他听到她,用着一种近乎蛊惑,仿佛认真又玩笑的语气轻声问他。
她想将他“捡回家”?
他怔怔地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容颜,看着她红唇微启吐出的温热气息,大脑一片空白。
之前所有的挣扎、所有的防备、所有的痛苦,在这一刻仿佛都被那双眼睛吸走了。
【系统:拓跋烈好感度+10】
……
隔日,天光刺眼。
拓跋烈在头痛欲裂中醒来,宿醉带来的钝痛感席卷全身。
他揉着发胀的额角,依稀只记得自己昨晚似乎喝了很多很多酒,然后……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乱的梦。
梦里,似乎回到了很多年前,那些被他刻意尘封的、关于母亲、关于王庭的往事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搅得他心神不宁。
他甩了甩沉重的脑袋,试图驱散那些不愉快的梦魇残留。
他根本不记得,昨晚在酒精和席初初刻意引导的双重作用下,他那些深埋心底从不与人言说的秘密,早已通过心声,被她听得一清二楚。
他只当那是一场过于逼真、令人烦躁的噩梦。
副将巴图端着一盆清水和干净的布巾走了进来。
见拓跋烈已经坐起身,正揉着额角,脸色依旧有些宿醉后的苍白,连忙拧了一把湿帕子递过去。
“将军,您醒了。”
拓跋烈接过微凉的布巾,用力擦了把脸,冰凉的触感让他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他将布巾扔回盆里,水花四溅,声音带着刚醒时的沙哑,却异常果决:“巴图,传令下去,收拾行装,立即启程。”
巴图迟疑地问:“将军……咱们回哪?”
他顿了顿,抬眼望向窗外,目光似乎要穿透这简陋的镇子,看向遥远的西方,沉声道:“回赤沙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