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昭手里一松,先是大刀掉了下来。
再一松,火折子也掉下来了!
恰恰好掉在穆晁的脚上,穆晁跳起来,火灭了!
还没等他们俩有过多反应,一股火光自门口泻入,呵斥声,脚步声,衣物摩擦声,全部都涌进来了!
“梁昭!你胆敢杀害内宫太监,还勾结朝臣在此毁尸灭迹,还不过来受死!”
高贺粗犷的声音响彻在庭院里,梁昭两腿一软,跪下地来:“将军明鉴!这是误会!……”
“误会!”高贺大步走向他们,低头一看地上的尸体,本来就充满了愤怒的双眼,此时大吃一惊,更加咆哮起来:“证据就在眼前,当着王爷的面,你还敢狡辩!”
梁昭后槽牙都快咬落了,却仍然不忘给自己申辩:“高将军,这不是俞善!这是有人冒充的——”
“你给我住嘴!”
高贺拔出剑来,“这不是俞善,那你们鬼鬼祟祟跑到这里来做甚?不是俞善,他这身打扮又是怎么来的?”
说完他弯下腰去,扯下尸体腰上的荷包,一股脑儿把里头的东西倒出来,然后又从中捡出几样东西,手托着伸到了梁昭面前:“这是什么?!”
这是一方内务府太监的印章,一枚内务府的兽符,还有就是两把刻着内务府字样的钥匙!
这些东西都很要紧,不是一般人能拿到的,所以如果这不是俞善,又会是谁呢?!
看到了这些东西的梁昭和穆晁,都立刻支吾着说不出话来。
纵然他们敢肯定这尸体绝对不是俞善,当下也拿不出来任何证据反驳!
可这的确不是俞善!
一定是月棠暗中栽赃给他们!
那死丫头片子,明明内务府那些卷宗她都已经拿走了,为了个太监,她竟然还要挖这么大个坑来害他们!
至于吗?
“既然抓了现行,那还磨蹭什么?”
高贺还在等他们回应,晏北却耐不住性子了,沉声发话:“勾结禁军在宫中行凶,这跟谋逆有何区别?把他们押去大理寺,本王这就上折子给皇上,请皇上定夺!”
穆晁吓得脱口而出:“你敢!”
晏北停住转身的动作,冷笑地望着他:“你觉得本王不敢?”
穆晁蓦地发了个抖。
他怎么可能会觉得晏北不敢?
他不过是下意识说出来罢了。
平日从无人敢如此大胆污蔑他们穆家,像这样被骑到头上来还是第一次!
好汉不吃眼前亏,穆晁此时也知道说错话了,便走上前来,朝晏北作了一揖,把声音放低:“王爷,得饶人处且饶人,今夜怎么回事,下官心知肚明。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承认王爷已经占了上风,又何必把人往死里逼呢?
“日后还要在朝堂上相见,同为皇上分忧解难,今夜之事,还请王爷一笔勾销。”
事到如今,虽然看上去是晏北他们占尽了便宜,可穆晁就不信他们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别的不说,光是俞善的下落,一旦查出来,他晏北也说不清!
“什么叫不透风的墙?你这是威胁我?”晏北把身子又转回来了,低垂着眼眸打量他,“本王做了什么,要不你干脆当着高将军和侍郎大人的面说清楚?”
穆晁觉得自己拿捏住他了,成竹在胸的把胸挺起来。
晏北却压根不容他再放屁了,眼刀往旁边一扫:“你们都愣着不动,是想看本王怎么被泼脏水?”
高贺原地弹起,连忙把腰身抻直:“快!把尸体抬起来,请穆大人和梁将军上大理寺!”
旁边早就跃跃欲试的侍卫,立刻涌上来,同时押住穆晁的两臂,将他扭送着上马车了!
穆晁抵死反抗:“我乃皇上的亲舅舅,你敢如此待我,这是跟皇上过不去!……”
蒋绍懒得跟他磨叽,顺手扯了把墙角下的野草塞到他嘴里,等他忙着吐草的功夫,自然也叫嚣不出来了!
从这里一路滔滔去往大理寺,奉穆昶之命赶往此处的二公子穆鑫正好到达,见状立刻调转了马头,朝着太傅府奔去!
穆昶一目十行地看了半本书,穆鑫就一路呼啸进来了。
“大伯,父亲和梁将军被押到大理寺去了!与他们同路带回去的还有俞善的尸体!”
“俞善的尸体怎么会在那里?”穆昶把书抛开,站起来,“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
先前的队伍里也有穆晁带过去的护卫,见到穆鑫之后,自然一五一十全部说清楚了。
等穆鑫复述完毕,穆昶已经气得一掌拍在了桌案上:“是月棠,一定是月棠!”
多余的话他已经不想再说了。
他指着穆鑫:“你去大理寺,看他们到底想如何?”
穆鑫称是,又道:“那父亲他们呢?”
“死不了!”穆昶道,“大理寺的仵作不是吃白饭的,只要尸体不是真的太监,就可以证明他们没有杀俞善!
“没有杀俞善,尸体是谁,还有那么重要吗?!”
穆鑫心放了一半,又问:“要万一真是个太监呢?”
“那宫里就得失踪两个人!”穆昶咬牙,“他们若真敢这么做,另一个太监是怎么失踪的,你不会让大理寺的人揪着这点往死里去查吗?”
穆鑫一颗心终于落地,果断称是,出了门去。
穆昶站在原地,神情却一点都没松下来。
尸体到底是不是俞善,仵作的确可以判断出来。所以这点不足为虑。
但偏偏穆晁和梁昭以及尸体同时在那黑灯瞎火的龙王庙,哪怕查出尸体不是俞善,他们的行为也很难说清楚。
毕竟,尸体即便不是宫中人,也一定是今夜相关之人,十有八九就是穆家或者梁家的护卫。
一个横死在今天夜里的护卫,尸体正好在他们眼前,也很难解释得清白。
正好在门下听到了屋里对话的穆昶长子穆垚,看了堂弟远去的背影一眼,跨进门来:“父亲,纵然尸体是不是俞善可以查得清楚,但宫中抓到的两个侍卫还在枢密院,万一他们吐露出来,总归不好。”
穆昶看了他一眼,皱紧了眉头。
“枢密院我们不可能进得去,想灭口是做不到的。”
“那该如何是好?”
穆昶看着他后方墙壁上一只壁虎:“梁将军身上的嫌疑够多了,事情是在宫里发生的,对俞善下手的又是他的人。
“偏偏他还被晏北抓到大半夜在龙王庙,他已经很难说得清了。
“两名侍卫既然没有服毒成功,事后必然会被晏北审出来。就算他们不认,他也会逼供。
“反而穆家的人一直在宫外待着,最多就是你二叔在龙王庙与他见了一面。”
穆垚神色渐渐凝重:“父亲的意思是……‘断尾’?”
穆昶缓缓摇头:“梁家的确很危险。但我们经营这么久,才笼络到这一股禁军的势力,一旦放弃,损失惨重。
“所以我们得救他。”
穆垚微微松气:“那该怎么救呢?”
穆昶把先前看了一半的书拿起来:“前两日我让你二叔去寻钦天监的人,还没有下文,你接手去办这件事。
“然后,把咱们在二位皇子当年落水的船上发现的端倪,透露点风声出去。”
穆垚动容:“父亲是指……那把刀?”
穆昶点头,目光深深:“月棠与大皇子月渊情谊不浅,我相信她一定很想知道大皇子背后的猫腻。
“所以一旦我们把风声放出去,一定会转移她和晏北的注意力。”
穆垚恍然:“原来父亲是准备撒网。”
穆昶负起双手:“毕竟我也很想知道,当夜的船上到底发生过什么?也同样想知道,大皇子到底死没死。”
说到这里,他又看向沉默的穆垚:“密切盯住两座王府,一旦时机成熟,立刻去亡羊补牢,解救梁昭!”
穆垚肃然垂手:“儿子领命!”
……
月棠一直蹲守在龙王庙不远处的民居屋顶上。
晏北他们把人带走后,分派出去的几个护卫也陆陆续续归位了。
现成的两具尸体,一具送去了枢密院,另一具打扮成了俞善。
太监是去了根的,当然大理寺一查身体就能知道真伪,这瞒不了多久。
可是先前事发时穆家人守在宫外,抓住的两个侍卫就算招供,也没有两家勾结的证据。
而在这节骨眼上,穆晁和梁昭被高贺以及兵部侍郎亲眼逮到了深夜密会,在他们身边还确确实实有一具尸体,而等到尸体的身份查出来是穆家的护卫,也同样能够坐实他们的确是有勾结的。
穆昶想借联姻与梁家狼狈为奸,实现称霸朝堂的目的,不可谓不阴险!
月棠提剑走了几步,然后掏出一张银票塞给叶闯:“回头跟兄弟们去打酒喝!”
侍卫们高兴得嘴都咧开了,纷纷称谢领赏。
月棠盯着人员远去的方向看了看,然后招呼他们回靖阳王府。
俞善被蒋绍带到王府,已经快站不起来了,华临看完他的伤势,立刻为他正骨。
月棠跨进门来时,诊治也已经接近了尾声。
俞善经历过正骨的疼痛,脸色苍白,躺在榻上,奄奄一息。
“没什么大碍,”华临道,“腿骨折了,手臂脱臼,另就是肩背处有两道刀伤,养上几个月就行了。”
月棠点点头,走到俞善身边。
俞善努力想要坐起来,却做不到,急得眼眶都红了。“小的多谢郡主相救之恩,来世必当结草衔环相报。”
月棠笑道:“你也是因为我而招来了祸事,我自然应该倾尽全力保你。
“再说了,出了力的是王爷。我不贪这个功劳。
“从今夜起,俞善已经在这个世上失踪了。你先好好养伤,将来若是不想回宫了,也可以去我端王府。”
俞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多谢郡主恩典!”
回到宫里,即便还能在内务府掌事太监位上风光一阵,将来老了还是得出宫。
去了端王府,他知道,那就是一辈子了。他会在月棠能力强大的统治下安稳度过余生。
他如飘萍一般的人生,能遇上月棠这样够义气的主人,还求什么呢?
“是了,”激动之余,他抬起头来,“今夜郡主原本是要寻小的问话,不知是要问什么?还请郡主明示。”
月棠道:“等你歇好了再问也不迟。”
“您说吧!”俞善都快把身子弓起来了。
月棠叹了口气,便问道:“穆晁想从内务府带走的那些案卷我已经看过了,发现了一个疑点。
“穆昶曾在穆皇后灵前吐露,说他某年腊月入过京城。
“但我翻遍了所有的记载,没有任何一条提到他曾是腊月入京的。
“所以我想在皇后病薨之前,他一定曾悄悄入过京。
“先前我逮到穆家护卫的时候,已经得到了证实。
“在我母妃病逝前的那年,也就是二皇子南下江陵的当年腊月,他确实到了京城,而且一直到元宵节后才回到江陵。
“这件事情,你知道吗?”
俞善一脸茫然:“二皇子南下之后,皇后的娘家人没有再入过宫,都是书信往来而已。
“他既然到了京城,却不曾入宫求见皇后?此事小的完全不知!”
月棠又问:“那你可知道,穆昶与我父王母妃关系如何?”
俞善讷然:“穆家早年没出事时,已经在京中居住了数十年,因此穆皇后与先帝少年相识,端王爷与穆皇后也是熟识的。
“所以太傅与端王爷年少时肯定认得。但是并不曾听说二人有过多的私交。
“至于王妃——那更不可能了!王妃甚少外出应酬,又不喜热闹,绝不会与太傅有往来。”
月棠听完之后沉默。
俞善打量着她的神情,问道:“郡主怀疑太傅大人曾与王爷王妃有过往来?”
月棠点点头。
俞善想了想,说道:“那小的向郡主推荐一个人,他知道的这些事情必定比我多。”
“是谁?”
“紫宸殿的太监袁嘉。”俞善压低声音,“他是曾经陪伴皇上在江陵度过十年的旧人,在江陵时期,他是贴身侍候的太监之一。
“但是回宫之后,被大太监刘荣排挤,被调到外殿当守更太监了。”
月棠不觉直身:“‘袁嘉’?”
“正是。”俞善点头,“此人嘴巴严实,只略喜好喝上几口,郡主见机行事便是。”
月棠深舒一口气,帮他掖了掖被角,站起了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