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宗草堂,云中锦与苏绣坐在前厅喝茶。
她们在此等候虫爷多时了。
两人各有各的心思,似乎都有点沉不住气,云中锦的眼神儿时不时地往门外瞟,而苏绣每每看一眼云中锦又避开去,欲言又止。
“绣,你想说什么?”云中锦问道。
“我再问一次,你确定不直接攻岛?”
“我确定。岛上不止有秘宗的人,还有许多普通百姓,强行攻岛必然造成大量伤亡,非我所欲。我旨在找到虫爷的罪证,想办法拿下他以号令秘宗门徒投降,避免发生伤及无辜。”
苏绣甚是失望,半晌,说道,“一会儿见了虫爷,你尽量少说话,由我来随机应变。毕竟是我领着你来的,话得说得过去才行。”
“嗯。”云中锦点了点头,再次将眼神瞟向门外。
“还有,我有话在先,若是有甚么不好听的话,记住都只是为了应对虫爷而不得已说的,你可千万别当真。”苏绣又吞吞吐吐说道。
“我明白,我理解,毕竟你现在还不想和虫爷闹翻,万一我失手,你得给自己留条后路不是?”
云中锦语中带着讥诮。
苏绣一直主张直接攻岛消灭秘宗,奈何云中锦不依,于是她便开始犹犹豫豫心不在焉,不就是担心万一事不成,反而得罪了虫爷吗?
“原本直接攻岛打他一个措手不及即可,你非要见了虫爷再说,那我给自己留条后路有何不可?”苏绣懊恼地说道。
“小苏绣,你今日怎么舍得来看老夫了?”
两人正言语间,虫爷的声音终于从门外响起,捋着胡须笑呵呵步入厅堂,后边仅跟着大胡子一人。
云中锦一眼就认出,诸葛仇和牢头家供奉的神像果然就是虫爷,但比神像多了一份精气神,虽是渔家翁打扮,但从他硬朗的身子骨就能看出其功力不薄。
“虫爷您吉祥。”
苏绣立即起身见礼,笑道,“找到一丛好锅盖,再慢慢养到虫爷满意的样子,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还有,我不是刚刚接手了漕帮嘛,这一开始什么都不懂,事多又繁杂,实在走不开。这不,一旦得空,便马不停蹄带着锅盖来看虫爷您啦。”
“小苏绣有心啦,这么好的锅盖呵呵呵……快、快、快,快弄来吃。”
虫爷看着桌案上的一篮子锅盖两眼放光,舔差点嘴咽着口水,看上去就是个和蔼可亲又馋嘴的邻家老头。
苏绣笑吟吟抽出撬刀来,抓起一枚锅盖一撬一掀,随即递到了虫爷嘴边,虫爷便吸溜一口,将贝肉吸到了嘴里嚼了起来。
这一枚才咽下去,又盯着苏绣撬第二枚,直到篮子里的十枚锅盖落肚,方才咂巴着嘴说道,“小苏绣还是这样吊着老夫的胃口,只给十枚锅盖,叫人吃得很不瘾。”
“一次吃厌了,锅盖就没那般值珍贵了。这样才好,虫爷您总能惦记着苏绣。”
“不错,老夫着实是时常惦记着小苏绣哈哈。”虫爷笑道,“还有,你这掀锅盖的手段,越来越快、准、狠啦。”
“那是,专门为虫爷练的呢,不快、不准、不狠,都不敢来伺候虫爷您呐。”苏绣笑得眉眼弯弯,极尽奉承。
云中锦不禁莞尔,原来是这么个快准狠,敢情以前误解苏绣了。
虫爷满足了口福欲,这才得空回过头来看着云中锦,“这位姑娘是?”
“我叫云中锦。虫爷您吉祥。”云中锦揖了一礼。
“云中锦?哦,听说过,你就是刑部来的上差吧?”
“是。”云中锦回答得干脆利落。
虫爷将脸一沉,转向了苏绣。
“苏绣,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明知道老夫向来喜静,从不与官府打交道,你却将官差领到老夫避世的小岛上来,是何用意?”
“苏绣,你的胆子也太大了,带个官差来,到底想干嘛?”大胡子厉声喝道。
“虫爷,大胡子哥,您们误会了。”苏绣一脸委屈道。
“她虽然是官差,可也只是刑部一个没品没级的小巡捕而已,乃是因为九阴女覆舟的事,被派到漕江来走个过场的,实在不是甚么上得了台面的人物,只是我的好朋友而已。”
苏绣的眼神移向大胡子,笑道,“那日阿锦眼见着大胡子哥率领秘宗的弟兄扫平侯一春,不禁被大胡哥的英姿所打动,央求了我许久,我实在是推脱不过,这才领她来见虫爷,呃,主要是来见大胡子哥的。”
苏绣的说辞令云中锦哭得不得,这谎话编得也忒不靠谱了些,大胡子就一个敦实粗壮汉子,何来的甚么英姿?她一个从京城来的堂堂的刑部上差,还能被这样的大胡子打动?
可笑的是,大胡子竟然闻言还有点赧颜,偷偷瞄了云中锦一眼,咳嗽了一声,立马装做一本正经。
而虫爷则毫不客气地戳穿了苏绣的谎言。
“小苏绣啊,这个谎之前打过稿子了吧?啧啧啧,看起来不是很聪明嘛。官差不假,好朋友亦不假,可岛上岛下的官兵亦是不假。”
虫爷拿起刚送来的茶呷了一口,接着道,“岛下围着上百号精兵,岛边还有十数艘兵船,相信还有成千上万的甲士待命于海岸上,这些人全都蓄势待发,随时准备攻岛。那些可都是能走能动的大活人,不是阴兵,老夫能看不到?你是当老夫瞎还是傻?”
“苏绣,你是有一点小聪明,可把这份小聪明舞到虫爷面前来,可谓自不量力。”大胡子道。
“虫爷,小苏绣惨啊。”苏绣一计不成,立即换了一副可怜巴巴的嘴脸说道。
“虫爷您不瞎也不傻,大胡子哥亦是聪明人,可怎么看不出我乃被人挟持而来的?没看见云中锦的手一直都按在佩剑上的吗?”
苏绣边说边朝着云中锦使眼色,云中锦愣了一下,依言将手握住了剑鞘。
苏绣又道,“前些日子承蒙虫爷相助,海女苏绣破天荒当上了漕帮帮主,可我毕竟根基尚浅,官府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本想倚着云中锦这棵大树好乘凉,却不想她急于建功立业,非逼着我带路来找虫爷不可。
“虫爷您想啊,小小一个苏绣又怎么敢与官府作对嘛?我一家人的性命可都捏在他们手里呐。”
云中锦闻言不禁微微皱眉。
真不愧是苏绣,这还没开始呢,就着急着先把自己择干净,把自己的退路铺得又平又坦。
她不得不佩服苏绣,早早先给她下了个套,把话说在前面,让她别当真,此时她若是计较,就甚是不通情达理了。
“虫爷您不必指责苏绣,是我让她领我来的。”如此情境之下,云中锦也只得顺着苏绣的话往下走。
虫爷冷声一笑,“那么,上差今日领兵上岛来,有何指教?”
“不敢指教,就是有一事烦请虫爷给个方便。”
云中锦不象苏绣那般弯弯绕,径直说道,“漕江县典史诸葛仇在地牢圈养吃人怪兽窫窳,现诸葛仇葬身窫窳之口,窫窳不知所踪,同时诸葛妻不知去向,我怀疑……”
“怎么,你怀疑我们秘宗收留诸葛妻,大兵压境是想以此为由灭了我们吗?”大胡子冷声道。
“我并没有说你们收留诸葛妻,只是怀疑她有可能逃到此处。若是虫爷不介意,可否让我们四处看一看搜一搜?”
大胡子将眉心一拧,“若是我们介意呢?”
云中锦正色道:“诸葛仇临死高喊‘宗主救我’,他与两位牢头家中均供奉着虫爷的神像,我完全有理由怀疑,虫爷您就是诸葛仇的主谋,涉及命案,依律法查勘,任何人都必须听从,就算你们介意,也阻止不了官府上岛搜查。只是因为不想造成流血伤亡,这才先行与虫爷知会一声罢了。”
“那你便试试,上得了岛回不回得去另说。”大胡子恶声道。
虫爷却道,“原来上差是因为这个怀疑老夫,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
“那诸葛仇早年间乘船遇上暴风,船毁人亡,他漂流于海上,被老夫救起,因而对老夫感恩戴德。至于他何时将老夫雕刻成神像来供奉,老夫属实不知。诸葛仇其人,与秘宗毫无干系,老夫的人也与他从无往来。”
“那已是陈年旧事,虫爷早都忘记了。再说,仅凭一个神像,就断定虫爷是诸葛仇背后的主谋,未免太武断了吧?”大胡子跟着说道。
“我们虫爷唯一做错的,是不该太过心善,救了一个不该救的人,得知诸葛仇做下了滔天罪恶,虫爷还伤心不已呐。”
大胡子将秘宗与诸葛仇之间的界线划得清清楚楚,反倒显得云中锦委屈了虫爷似的。
关于神像的说辞虽然牵强,但也找不出反驳的理由,因而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诸葛仇就是秘宗的人。
“我并不是冲着虫爷而来的。”云中锦缓了缓语气说道。
“重要的是,诸葛仇以人饲养窫窳,诸葛妻亦有杀人嫌疑,窫窳更是吃人怪兽,倘若凶犯与怪兽藏匿于岛上,恐怕对虫爷不利。”
“别说得那般冠冕堂皇,不就是想探我秘宗的底吗?”虫爷冷笑。
“实话告诉你,秘宗之所以为秘宗,只是因为老夫早年间游历天下,偶然发现这个小岛,便带着门徒在此隐居避世,而世人皆以为神秘,这才唤我们为秘宗,实际上,并无甚么宗也无甚么派,素日里打打鱼晒晒鲜兼念佛打坐罢了。”
“是啊,虫爷与世无争,你等却带兵打上门来,是何道理?别看我们只是打鱼佬,可要想动虫爷,打鱼佬也不会只打鱼,那侯一春咋样?我们不也照样灭得了。”
大胡子冲着云中锦横眉立目,更无半点英姿可言。
虫爷挥了挥手,“罢了,若是再三阻止,倒显得老夫心虚。上差你想搜便搜吧,也省得老夫自证清白。”
“那便多谢虫爷了。”
云中锦毫不客气,步出厅堂朝着守在岛边的兵丁挥手。
“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