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攸仍处在纠结中。
杀永宁,是临时起意。
她要留下永宁这颗脑袋。
永宁吓得两眼都瞠直了,“你放下斧头……”
一个伶人打扮的美艳女子举着粗暴的斧头,艳色的唇挑着弧度,极尽嘲弄与阴鸷。
永宁见过她虚与委蛇,见过她卑躬屈膝,唯独不曾见她这样杀意凛然的,哪怕尚在犹豫之中,也叫人被死亡的恐惧缠裹着。
而言攸的犹豫,只为褚怀灵。
她怕褚怀灵不能接受。
不能接受她的献策。
言攸在等褚怀灵的答复。
“秦嫽、秦嫽你不能这样!我什么身份,你什么地位?你若是伤我杀我,十颗脑袋都不够掉的。”永宁咽着喉咙,倒撑着身子往空隙中躲。
头顶一紧,是言攸拽住了她的头发,牵扯着头皮的痛迫使此人无处遁形。
言攸道:“掉脑袋的事,我做了不止一件了。我是祁人,我师兄是大理寺少卿,我比你更熟悉大祁律法。”
“什么大理寺卿、什么师兄?你不是……啊!?你不是薛家的……唔……”
永宁理不通顺。
她对在祁国在玉京发生过的事没几分了解。
“郡主,怀灵殿下仍对你心存不忍。郡主说一说,倘若你找到了二公主,会怎么做,代王又是怎样交代的,你们要她活还是让她死?”
永宁在她的质问下终于褫落可笑的扮演,嘴脸丑恶地诉说:“叔父待她那么好,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要出逃,给脸不要脸的东西,她不该死吗?”
言攸冷呵:“继续。”
“秦嫽,你也该死,你如此对我,只要我一出事,你一定会被送上断头台!”
就是这龇牙咧嘴的丑容,才是永宁本来的面貌。
在桑国横行霸道的永宁郡主,怎可能和亲到了别国,就甘心任人宰割拿捏呢?
言攸不免好笑,道:“永宁郡主,威胁是没有用的。”
在天牢她都能逃出生天。
永宁仰头看她又看看褚昭,绝望且激愤。
祁国人都是贱人,当年就应彻底踏平这片疆土,占为己有。
那些恶毒的咒骂不重复地道出,直至后面改为桑国话,听得不明白,但也晓得足够难听。
言攸静等着,三连一顿的敲击声。
永宁奋起反抗夺她手上的凶器,言攸陡的拔高了声调,故意对外面的人喊:“叫阿狸来!”
她下手极快,一斧子切上永宁的咽喉,热血喷溅,流洒得到处都是。
言攸避也没避,眼神有些空和呆了,鲜血带来的冲击涌入视野,直教人眩然和恶心。
褚昭蒙住她的双目,手心的两片眼睫羽毛一样颤动,她的呼吸都加重。
他说:“杀了就不要后悔。”
她当着他的面杀了太子妃。
“怀灵殿下不后悔,我就不后悔。”
褚昭喟叹着扔下她手里的凶器,卷着袖边给她擦手,一根一根格外仔细,如拭着宝珠玉器。
褚怀灵到茶室中,试探永宁的鼻息,已经死得透了,眼珠子还鱼眼似的瞪看,浑浊又没有焦点。到现在一睹她遗容,褚怀灵才揭穿她的丑。
从孩童到少女。
永宁在她这里学到那么多,可转身背对后,便露出原本的讥嘲。永宁是看不起她的。
从她逃嫁,让楼玺云亲自去捉拿时就没瞧上。她给人第一眼的印象就是狼狈滑稽的,宛如只扑腾不出兜网的飞虫,挣扎得满身残缺。
褚怀灵抚摸着永宁的脸颊,苦笑不迭。
“永宁郡主没死,死的是褚怀灵。”
她抹去眼下不存在的痕迹,又道:“阿嫽,先看看明霁的伤势吧。”
言攸闻声抬眼,他肩膀上红乎乎一大片,血花嫣然盛放。
“殿下受苦了。”
让他稳住永宁,也没想到永宁会恶毒成那样,因爱生恨而折磨人。
褚昭道:“我本来可以先杀了她,是你说一个人身上不该背负太重的杀孽。而眼下,你与我已经是一样的人了。”
“我没有说过我是善人。”
“我也没有。”
言攸一笑揭过,她刺激永宁恶语相向,就是想让褚怀灵下定决定宣判永宁之死,她只是一把刀,为别人的杀念而动,何须有愧有惧呢。
要做活死人永宁的,是褚怀灵。
言攸对褚昭和褚怀灵的心绪,都是复杂的,利用、同盟、信任、质疑……
永宁这个结,终于解开了,什么伦理与礼教,在生存前都是要抛之脑后的东西。
褚怀灵会成为永宁,占据着太子妃的位置。
比起一辈子躲躲藏藏,褚怀灵何尝不想再回到皇宫,在景佑帝临终时为他“尽孝”。
褚怀灵和永宁已经不在,屋中安静别无外人,褚昭轻笑道:“往后别说什么要与东宫划清干系的话了,你做的事,哪一桩是洗得清的。”
言攸畏惧开口。
褚昭真以为,她是在替他除患吗?
她没有亲口道来,只是她恨桑国人、恨跋扈的永宁仅此而已。
她幼时虽在南方长大,可也随师父行过大祁边疆,见过战乱中的哀鸿遍野、饿殍千里。
从会盟的第一日起,永宁就得罪了她。
杀戮是外邦人的原罪。
*
回宫那日,难得的艳阳天。
言攸搭乘着东宫的车马。
褚怀灵戴着永宁的面容,和她并排而坐,唇角噙着淡笑,侧边的疤痕无端生寒。
“秦司籍,你总算是回来了。”褚沅小脸一皱,看见车驾后又走下来两人,而那对怨偶之间昔日的隔阂与怨气仿佛消失。
五哥和永宁几时改善了关系?
更古怪的是他们三人竟是一同出现的。
言攸对她欠身,褚怀灵走到她面前,抬手碰了碰脸颊肉。
褚沅小退半步,万分疏离:“嫂嫂,长清先走了。”
她可记得当日是怎么把永宁毁容的,甚至怀疑永宁触碰时冷不丁就要划烂她的脸。
“秦司籍,和我一起。”褚沅扯扯言攸袖口。
言攸向他们拜别,最后回望一眼褚怀灵,侧脸的一瞬眼睑敛下去,遮住所有情绪。
阿狸为褚怀灵换容,连褚沅都没有看出蹊跷处。
她当初以真容示人,是因为不能这般易容吗?
春日与俞繇一叙,她在楼台上注视着那仓促寻找的人影。
“我太害怕他们会认不出我了。”
她就是想看着俞繇惋惜的、谨慎的、动容的样子。
一睹他们张惶的、见鬼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