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与你,定然还有再见之时。”褚凛不因她的拒绝而恼。
他微微莞尔。
毕竟公道自在人心。
她命如草芥,胜在能一次次劫后重来,坚韧长生。
褚凛直白道:“吾很是欣赏秦典籍,望有朝一日促膝长谈。”
撂下这一句,青年离去如风,只余那一截通草花,作他曾示好的证明。
褚凛的好意来得太突然,言攸把它划为一种利用。
因她与太子、诚王相知相熟,裕王有意离间三人。
褚凛并不注重掩饰意图,他偏爱与伶俐者共进退。
什么俞澜之死、七弟之死,重要吗?或许曾经重要吧,他们让宁贵妃落了几日眼泪,而六亲缘浅的裕王殿下,永远可以轻松带过。
冷漠,是长生天馈赠他最有益的品性。
……
言攸目送他身影踏出廊庑,消失在转角朱门。
她取下那支通草花,端详良久,这只是一朵普普通通的芳花,没有线索没有示意没有投毒。
褚凛与她接触过的其他皇子到底是大有不同的。
人不可能一成不变,今时所想不能困囿明日所思,不过言攸也不得不承认,只要长宁侯府一日未倒,她便不会欣然接受褚凛这份美意,毕竟一个偌大的世族和孤女,他也会选择前者,毋庸置疑。
关于令狐微的踪迹,尚在调查中,他带着独一份的证据,未知去向。
这些事发展着,就走向了对立,无可奈何。
言攸在廊下吹了阵风,末了,将手中花枝放在一角。
若要像典籍中所记述的那样,三顾三请,这也只是开始。
“我到底,有什么可让你们图谋的呢?”
年少的怅惘飘向远处。
褚昭是因为她钜子之命而接纳她,褚洄是因为那丁点恩情,而褚文景恨她则是因俞澜而起……爱恨各有所因,唯独褚凛是一个突兀的存在。
她,会杀掉谁、会背叛谁吗?
她是问,有朝一日。
不知。
她的每一步路是随心而走,非易数推演所左右。
言攸有些迷茫地走在花园小径上,而行经凉亭时,误打误撞见了两位宫妃争执。
好像是新纳入后宫的才人与贵人。
说来,她对宗室妻妾成群的现象心怀鄙夷,景佑帝时年四十余几,却仍在给宫中纳新人,先帝死时,让不曾有后嗣的妃嫔们都殉葬了,景佑帝约莫也会这样做,年轻的芳魂注定早早陨落。
若将心比心,站在她们的处境中,言攸会觉得绝望。
人命是那么容易被排布的,甚至有时脆弱得胜过傀儡偃甲,活生生的血肉,非要被折成他人期盼之中的形状。
这不公平。
一瞬间,言攸脑海中仿佛仅剩下这个词,公平,明知无公平,却还是习惯无病呻吟,这才是人之轻贱又坚忍之处。
她本想快步逃离她们的争执,岂料会被其中一位叫住。
“那位女官,能否过来帮一个小忙?”
言攸不得已停步走过去,欠身问安:“娘娘有何吩咐?”
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青涩灵动的少女面孔,与褚沅年纪大差不差,此刻正摆了满面焦急色,“树上那只狸奴咬走了我养的雀鸟,惜容她不许我上树捉猫,有没有什么法子能把它弄下来?不让它逃走的?”
少女口中的惜容,是刚得了册封的惜贵人,而这位姜才人与其是闺中旧友,惜贵人忧心姜才人以身犯险,才与她争急了脸。
言攸错愕道:“雀鸟被狸奴叼走,已经捡不回一条命了,惜贵人所言不无道理,何必为已失之物伤神费力?”
姜才人嘟哝两声:“它咬死了我的鸟,总要还一些什么的。”
果然是少女的天真烂漫。
也不晓这份烂漫能在宫闱中绽放几时,如此的单纯恣肆,是言攸在比她还小的年纪才拥有的快意。
言攸蓦地动容了,忍不住追问:“姜才人要把它捉下来如何处置呢?”
惜贵人这时嗔怪:“她就是一时爱雀鸟,一时爱狸奴,你以为她是为死掉的鸟伤心?呵……才没有,她无非是想要逮住那只猫,把它豢养成新宠。”
姜才人就这么水灵灵地被友人揭露,小脸挂不住烧红了。
她还是可怜巴巴求言攸:“这位典籍大人,你且帮一帮我,实在是想不到法子了……”
豢养新宠……
言攸回神,对视上少女无辜的祈求的眼神,半晌没说出来拒绝之词。
与这几人一番“胡闹”后,总算是帮年少的姜才人达成了愿望。
言攸在接应姜才人时被撞到在地,掌根隐隐发痛,她强颜欢笑说无事,以免让两个少女愧疚。
宫中有这样鲜活的人,谁能不欢喜呢?
“秦典籍,你有受伤吗?方才我跳得太着急了,没压坏你吧?”姜才人把狸奴丢给了随行的宫女,然后着急忙慌检查起言攸的状况。
言攸笑笑,她能出什么事呢?
她宽慰道:“无妨,微职回去上一上药,过两日就好全了,贵人不要挂怀。”
惜贵人也对她躬身赔罪,这两个年轻姑娘对她极其客气关照,甚至好心地想安排宫女送她回居所。
“不必了,谢贵人才人好意,微职先走一步。”
她们点点头,说:“改日若是得了什么好东西,定记着秦典籍。”
不,其实自私才是人之本性。
但言攸不想那么早戳穿人的恶欲。
回到居所的那一路,她越走越慢了。
疼痛不在手上的擦伤,反倒是腹中绞痛。
回去后她便立刻躺下了,缩在榻上虾子似的躬着,不清楚疼了多久,竟就这样睡下去了。
再睁眼,褚昭候在她榻边,还在替她擦汗。
见她睁眼,他俯身近问:“你这是怎么了?你身边照料的人说自你回来之后便如此,可是身体抱恙了?”
贴身侍奉的宫女在月前就被褚昭安排下去,换作他的眼线,目的只在于仔细服侍她。
言攸已经有一段时日没有再见褚昭,他的面容似乎就是止疼的良药,她见了他,只想抿出粲然的笑。
“帮新入宫的才人捉猫,被压到了而已。”
褚昭长眉拧起:“你这样子可不像什么磕伤碰伤。”
“许是……许是因癸水而疼……”她唇色略有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