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晓此事时他还劝老爷子悬崖勒马,那日夕阳透窗而过,落在两人的身上,老爷子的神色看着有些冷,在橘黄的光晕中,竟让人觉得阴沉。
“岳父,这种生意丧心病狂,有悖伦常,更伤天和,不如尽早料理了,做些正经生意才是正途。”
“韫之。”
老爷子那时身体康健,在面对除了沈瓷之外的任何人时,都是威严逼人,他在老爷子的注视中声音逐渐低了下去,听到唤他,又情不自禁的抬起头。
便听那面容严肃的长者骤然笑了声,“别学那些酸夫子把书读傻了,什么伦常天和,天知道什么?”
“知道我为何在你和章秀宜之间选了你吗?明知扇娘更喜欢那小子,还是始终坚定不移的看好你。”
“为何?”
“因为心性。”
沈老爷子话说分明,没有与他弯弯绕绕,“那章垣性子纯善不争,像一团春水,看着暖和,摸着却冷,他心中原则啊,道德啊将他锁得太死,路走的太端正,做不成大事。”
“你就不一样。”
“你家中横生变故,既尝过山珍海味,穿过绫罗绸缎,也尝过家徒四壁,人情冷暖,你有野心,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更清楚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必须付出代价。”
“韫之,在现实面前,那些清高是最没用的东西,等将来你大权在握,翻云覆雨的时候,就不会再跟个孩子似的,去想这些没用的东西。”
“权力和地位才是一个男人最大的证明。”
张韫之至今都记得沈老爷子在说这些话时的表情,他是那么的趾高气昂,不可一世,后来他尝到了权力的滋味,果真如他说的那样,令人沉迷。
收回思绪,他笑看着沈瓷,“我从前以为沈家做这些,只是为了拓宽财路,可你猜我后来发现了什么?”
张韫之没想要沈瓷回答,自顾自的抚掌笑道:“这桩生意根本就不是你爹手里兴起的,而是自沈家祖辈开始,一直都有这笔灰色收入。”
“刺不刺激!”
“我追查下去发现了一个更有意思的事,百年前,沈家根本不是什么携家带口逃亡的商户,而是和白云观那些道貌岸然的老东西一样,为了逃脱官府的围剿,改头换面藏起来的一群盗墓贼而已!”
打击接连而来,沈瓷听到最后几乎麻木了。
她揉着胃,扭过头看向笑得不能自已,还不停问她‘有没有意思’的张韫之,眼神空乏,喃喃道:“疯了,你们都疯了……”
盗墓贼。
百年经营的人药生意。
惨死的章秀宜。
客死异乡的阿弟。
还有眼前这个人面兽心,满嘴谎言的夫婿,沈瓷看着他,看他笑,突然也跟着笑了起来,面上几多酸涩和痛苦,只是嘴角还没牵起来,整个人便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阿棠一个闪身在她倒地前把人捞在怀里。
“陆梧,送她出去。”
不用阿棠吩咐,陆梧已经走了过来,他看了眼自己手里的托盘,“这个……”
“给我。”
阿棠从他手里接过来,陆梧手里腾空,打横抱起沈瓷,在张韫之目不转睛的注视中迅速离去。
她捧着托盘,面对张韫之而立。
章秀宜便也随着她的动作看着对方。
沈瓷离开后,张韫之恢复如常,面容冷淡的看着他们,“你们想要的我都说了,还留在这儿做什么?”
他自知脱身无望。
便也不装了。
阿棠道:“你说呢?”
“你还瞒着一些事没有抖干净,既然要玉石俱焚,不如做的彻底些,痛快说了,免受皮肉之苦。”
“你们果然是为了那桩事来的。”
张韫之也不同她兜圈子,“绣衣卫里能做主的人不是你,想要我说话,让能做主的人来。”
从他嘴里听到‘绣衣卫’三个字,阿棠双目微眯。
“看来那晚的刺杀也是你了。”
“是又如何?”
张韫之随意的抖了抖衣袖,玩味道:“易地而处,你们不也是一不做二不休。闲话少说,把人叫来,趁着我还愿意与你们说话,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他俨然一副有所倚仗的模样。
说完再不理她,走回椅子落座,开始气定神闲的给自己倒茶。
好像笃定阿棠会按照他的吩咐去办。
阿棠端着泥塑出了大牢,先把章秀宜的颅骨送去了敛房,和其他的尸骨放在一处,然后又去寻顾绥。
中途正好与安置好沈瓷返回大牢,却被告知阿棠离开的消息,追过来的陆梧相遇。
“沈姐姐那边……”
“姑娘别担心,我知道利害,让人派了重兵在那屋子里外守着,绝对不会出问题。”
两人结伴去了顾绥几人休息的地方。
阿棠简单将事情说了一遍,告诉顾绥张韫之要见他,陆梧一听不乐意了,“他算哪根葱,还要我们公子去见他。都被关在大牢里了还这么狂,要我说,先给他把刑狱挨个儿上一遍,让他吃点教训学学说话。”
“你还想干嘛?”
燕三娘揪着他的耳朵把人拎到一旁,低声警告他:“公子还没说话,你这么着急做什么,还有没有点规矩了。”
“你给我安静待在旁边看着。”
说完她给枕溪使了个眼色,让他拦住陆梧。
枕溪脚步微移,不多不少,刚刚好挡在了陆梧身前,陆梧看着两人一唱一和,气不打一处来,好男不跟女斗,他忍!
顾绥决定去大牢一趟。
他不知道路线,在陆梧和阿棠之间,毫不犹豫的选了陆梧,却转头对阿棠道:“忙了一上午,你歇会,我们去。”
陆梧:“……”
他不也忙了一上午,怎么没人跟他说一句你歇会……
偏心鬼!
腹诽归腹诽,他还是一脸欢喜的去了,阿棠找了个空位坐下,堂中剩下她、枕溪和燕三娘三人,初时还不觉得有什么,过了一会,老有人在打量她。
阿棠朝着燕三娘望去,眼神疑惑。
后者爽朗的笑了笑,“姑娘别介怀,我就是难得看到大人身边出现女子,还是个这么漂亮的,觉得新奇,所以没忍住总想看两眼。”
枕溪听她们有说话的苗头。
默默地站起身,朝外走去。
燕三娘瞥见这幕,跟阿棠打趣道:“在大人身边还是挺有意思的对吧?一个毫无眼色的,还有一个……知情识趣的,日子过得热热闹闹,多好。”
阿棠心想,旁的不说,若陆梧在这儿,听到‘毫无眼色’这个评价定是不赞同的,毕竟他对自己的定位一直都是体贴周全的‘解语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