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香袅袅升起,氤氲在两人之间。
宋绵绵接过茶盏,手指微颤,轻轻抿了一口。
“容大人,实不相瞒,我有个伯母,还有个堂妹,比我小两岁,自幼跟着伯母长大。她们母女早年靠我家接济过活,后来家道中落,我父亲过世后,她们便搬去了乡下,平日极少往来……”
容知遥心头一震,眼前骤然浮现出那天的景象。
那天,他亲自去小溪村找她。
正值春寒料峭,细雨霏霏。
他在村口泥路上,远远瞧见一对母女。
那妇人低着头,缩着肩,走路时频频回首,神色惊惶。
他当时只觉奇怪,却未深究。
可如今听宋绵绵提起,那不就是……她口中的伯母和堂妹?
可她们到底是宋绵绵的亲戚。
他嘴上没说,心里却早已记下了这一笔。
没想宋绵绵倒先开口了。
“我早就看不惯我伯母、堂妹那套做派。她们嘴上说穷,背地里却贪小便宜,前几天,她们找我买土豆,不,是红薯种苗。说是要拿去种,能换银子。我信了,还亲自教她们如何育苗、翻土、施肥……可万万没想到,她们竟拿这红薯做文章,反过来毁我心血……”
“我留够铺子用的,剩下的全拿来当种薯,分给村里人了。真没多余给他们。我推了四五回,她们还缠着不放。我伯母干脆甩了十两银子,硬要拿货。”
“我实在没法,就把一堆挑出来烂掉的、长芽的,全塞给她了。结果你猜怎么着?她连看都没看一眼,抓起袋子转身就跑,第二天也没回来找我!”
宋绵绵说到这儿,忍不住嘴角一翘,笑出了声。
容知遥听到这里,眼睛猛地一亮。
之前所有零碎的线索全都串联了起来。
他那天从小溪村回来,隔天宋丽娟母女就背着一袋土豆上门。
结果呢?
那袋土豆根本不是她们自己种的,是硬从宋绵绵手里买的。
可容知遥现在想明白了。
那袋所谓的“自家种的土豆”,压根不是她们自己种的。
那一袋,分明就是从宋绵绵那儿用十两银子强买的那批“烂货”。
只不过她们不知道内情,还以为捡了个大便宜,拿回去当宝贝供着。
没占到便宜,还赔了十两银子,怪不得心里憋着火。
可实际上呢?
她们不仅没占到一点便宜,反而白白赔了十两银子。
于是就把怨气全撒在宋绵绵身上。
“你伯母左脸上,是不是有颗痣?”
他忽然记起那天宋丽娟母女来县衙时的情景。
那妇人左脸颊靠近耳根的位置,似乎有一颗黄豆大小的黑痣。
宋绵绵微微一愣,随即仔细回想了一下,认真点头道:“有,左脸靠近嘴角那儿,确实有颗挺明显的痣。这么说的话,八成就是她们了。”
“那件事,你打算如何处理?是私下和解,还是走官府程序?”
“该走什么程序就走什么程序。”
宋绵绵干脆答。
“我跟她们的私怨,别掺和到案子里面。”
“好。我依法办。”
“好!”
容知遥重重一拍桌案,声音清脆响亮。
“我以县令之权,依法查办,绝不徇私,也绝不姑息!”
第二天,他直接下令,抓人。
一队捕快骑马进村,直奔宋大家。
砸开门,只剩宋大一个人在家,问啥都说不知道。
折腾一上午,最后在胡氏娘家把她堵了个正着。
押回县衙的路上,胡氏嘴里就没消停过。
骂赈灾官,骂新县令,骂宋绵绵,连她男人一块儿骂。
捕快们实在忍无可忍,其中一个干脆从怀里掏出一块擦汗的旧布,一把塞进她嘴里。
胡氏呜呜挣扎,眼睛瞪得老大,却再也发不出完整的字句。
押到县衙大堂前,捕快一声怒喝:“跪下!”
胡氏身子一软,“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青石板上。
布团被猛地拽出来,她嘴巴麻得直哆嗦。
“您可得给我做主啊!”
公堂上,那差役眯着眼,盯着跪在堂下的胡氏和宋丽娟,心头猛地一震。
容知遥还没来得及开口发问,胡氏便一口气全倒了出来。
连最隐蔽的细节都没藏,从怎么买石灰、怎么串通妇人、怎么在夜半偷埋薯堆,到怎么煽动女儿装楚楚可怜去勾搭县官,一股脑儿全掏得干干净净。
毕竟只是个没读过书、没进过城的乡下妇人,平日里靠哄骗糊口,哪里经得住公堂上三堂会审的威压?
一吓唬,连裤衩都恨不得掀出来当证物。
她说的,一字不差,和宋绵绵此前的供词如出一辙,连语气都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容知遥抬手,示意衙役把另一个在麒麟记门前泼妇骂街的妇人押上来。
那妇人浑身臭气,脸上还有抓痕,一见胡氏就吓得腿软。
容知遥冷声一喝:“你背后主使,就是她,胡氏!”
妇人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点头,哭着指认。
“是她!是她说只要闹得官府出面,就能抢走铺子,还能让丽娟进县衙当夫人!”
“押进大牢,听候判决!”
容知遥将朱砂签狠狠一摔。
胡氏和宋丽娟的脸色“唰”地一下白如纸钱。
被差役拖着往牢房走时,宋丽娟突然疯了似的扭动身子。
“娘!不是说好了吗?容大人看上我了!我将来要当夫人啊!”
胡氏泪如雨下,浑身发抖,声音像从地缝里挤出来。
“秀儿啊……娘的傻闺女……都是宋绵绵那小贱人坏的事……是她拦着路,是她坏了我们的好事啊!”
差役听了,忍不住嗤笑一声,呸了一口。
“你们娘俩真是做梦都睡醒了!容大人清廉如水,正气凛然,连送上门的金元宝都不要,岂是你们这些下作伎俩能攀上的?别以为天下男人全和你们那腌臜心肠一样!”
周围围观百姓顿时哄堂大笑。
宋丽娟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宋绵绵……你今天让我受的羞辱……我迟早要你千倍百倍还回来!”
罪名很快定下,由录事司笔录归档,昭告全城。
胡氏教唆他人毁坏店铺、阻挠官府赈灾,触犯《诈伪律》中“诬告反坐”之条,赔偿铺面二十两白银,本人押入牢狱,待秋后处决。
更蓄意破坏朝廷救灾粮种,违《赈灾令》第七条,于左颊刺“妨赈”二字,发配岭南瘴疠蛮荒之地,永世不得归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