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半，下了朝的郑子徒如约来接棠姬，两人一同乘车进了雍王宫。
宴会在章台宫，郑子徒和棠姬刚进宫就有宫人接引。
棠姬来雍国近十年，但进雍王宫却是第一次。不同于韩王宫的精致秀美，棠姬走在雍王宫的御道上，抬头便见高台层叠复道行空，黑瓦朱柱的殿宇楼阁依势而建，巍然耸峙，气象森严。
两人跟着宫人在御道绕了半天，终于到了一处宫苑。
棠姬来的算是早的，宫苑中的命妇贵人没来几个，只有一些捧着珍馐美馔的宫人们穿行其中。
郑子徒本打算陪同棠姬过去，可是还没走几步又有内官来请。
“郑大人，大王找您有急事，你赶快过去吧！”
郑子徒扭头看了一眼棠姬，目光带着担忧，传话的内官见状心领神会。
“夫人这边郑大人不必担心！大王拿郑大人当自己人，王后娘娘也是一样，待会儿杂家就派人将夫人送到王后娘娘那边去！夫人虽然是第一次进宫，但是有王后娘娘看顾，绝对不会有任何问题。”
棠姬也拍拍胸脯表示：“你放心，我会自己照顾好自己，不会出差错的！”
“好吧！你先去找王后娘娘，这边的事儿处理完，我马上就去找你！”
郑子徒拍了拍棠姬的肩膀，跟着那内官离开。棠姬也跟着带路的宫人继续往前走，去寻雍王后。
今日是雍王后的生辰，棠姬本以为雍王后也不需要做什么，只是穿的漂漂亮亮地坐在台上接受命妇朝贺就好了。谁知那宫人领着棠姬到了雍王后正在做事的高台，棠姬半天插不进去话，只能看见一个身着华服的年轻女子捧着册子同几个女官核对名单以及宴会上的其他要紧事项，一忙就是小半个时辰，嘴皮子都干了也不顾得喝水。
这王后当的，看起来比棠姬这个酒肆掌柜还要忙还要累！
棠姬站在旁边不敢说话，又过了好半晌，雍王后处理好名册终于抽出时间来招待棠姬。
“这位就是郑夫人吧！本宫早就听说郑大人有位如花似玉的夫人，今日终于得见。”
“臣妇棠姬，拜见王后娘娘！”
棠姬正要跪地同雍王后行三跪九叩的大礼，可膝盖才刚着地就被她拉了起来。
“自家姐妹，何必如此拘礼？”雍王后握住了棠姬的手，请棠姬到一旁入座，“棠姬妹妹快坐！”
其实雍王后也就十八九岁年纪，比棠姬还要小好几岁。但是尊卑重于年齿，以往别国的嫡次子继承王位，身为臣下的庶兄也只能唤君王“王兄”。
雍王后能唤棠姬做妹妹，已经算是拿她当自己人了。
“王后姐姐喝水！”棠姬看着雍王后有些干燥起皮的嘴唇，端起桌上的水壶试了一下壶温，倒了一杯温水递给雍王后。
雍王后有些感动，端过水刚喝两口，不远处吵吵闹闹好像又出了什么岔子。
雍王后刚歇一会儿，想坐在这边同棠姬闲聊几句，此时又被迫起身。
奶妈抱着个不到两岁的女娃过来，奶妈安抚几遍，可女娃只是嚎哭：“要母后，我要母后！”
雍王后看着哭得声嘶力竭的女娃，心疼地接过来抱在怀中，哄了半天女娃终于止住哭啼。
“不是跟你说了，上午章台宫人多，不要抱大公主出来吗？”
奶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奴婢知道，可是大公主睡醒了就要母后，不来便要哭。奴婢实在没有办法……”
雍王后累得焦头烂额，对办事不力的奶妈有些怒气，但是扭头看着粉妆玉砌的女儿，最终还是没有发火。
“退下吧！大公主就先留在本宫这儿。”
奶妈走了之后，雍王后才戳了戳大公主的鼻尖：“你这个小坏蛋，你知道母后今天有多忙吗？”
大公主歪了歪头，趴在雍王后的怀里咯咯直笑。
雍王后抱着大公主坐在附近的游廊边，游廊的另一侧又浩浩荡荡来了一群人。
为首的是个年近六十的老太，一头凤簪，满身锦绣，冷着一张脸表情颇为严肃。她身后跟着的除了宫人装束的奴婢们，还有一位衣着服饰均降一等的老太。
这位打扮稍差一些老太大概也六十岁上下，看起来也是位贵人。
棠姬之前虽然没有进过雍王宫，但是这些年也打听过不少宫里面的消息，对宫中得势的贵人们有个大致的了解。
雍王今年不过弱冠年纪，他的生母赵太后生他的时候不过十七八岁，如今也就不到四十岁。游廊上走来的凤簪老太年纪太大，显然不是。
雍王的祖父孝文王妻妾颇为长寿，好几位至今仍在人世。孝文王的发妻是雍王之父庄襄王的嫡母，庄襄王的生母夏妫是孝文太后的陪嫁媵妾，如今也得了个太后的封号。
不出意外，这两个老太太就是雍国的两位太王太后。
果然，雍王后看见这两位老太太眉头一紧，将怀里的大公主塞给了棠姬，急忙起身迎接。
“大祖母，小祖母，您二位也来参加孙媳的生辰宴了！”
雍王后走到孝文太后面前行了个礼，刚要伸手搀扶，可孝文太后黑着脸，上来就给了她一巴掌。
“今日宫中大宴命妇，赵氏托病不出也就罢了，连那韩姬也敢称恙不来！这后宫还有没有点规矩体统？王后，你就是这般执掌后宫的？竟由得她们如此怠慢？”
雍王后摸着火辣辣的脸没敢说话，委屈地跪倒在地。旁边的大公主见母亲被打，又吓得哇哇大哭。
“坏人！不许打母后！”
大公主一边哭着一边伸手要去抓孝文太后，棠姬努力摁没摁住，大公主反而哭得更凶了。
孝文太后看着张牙舞爪的大公主更加生气。
“你作为大公主的生母，到底是怎么教大公主的？堂堂一国公主，就是这么对她的曾祖母的吗？”
夏妫看了一眼孝文太后，又回眸看了眼雍王后和大公主，实在是于心不忍。
孝文太后一辈子没有生育，虽然名下挂了些便宜儿孙，到底是没有感情。可这孙媳妇是她亲孙媳妇，女娃娃是她的亲曾孙女，平白无故挨了打又被吼一出，她焉能不心疼？
夏妫拦在雍王后面前，试图代她为孝文太后求情。
“姐姐，你别生气！王后她毕竟年纪还小，处理宫中的事情没有经验。我们作为长辈慢慢教就好了。今天又是往后的生辰，难得开心的日子，何必动手呢？”
棠姬在旁边哄着大公主，也忍不住朝这边瞟了一眼。
孝文太后竟然责问雍王后为什么没有管束好自己的两位婆母？
多新鲜啊？
倘若雍王后能管束自己的婆母，那赵太后岂不是能管束自己的婆母孝文太后？
孝文太后不可能受小辈管束，那赵太后就是善茬吗？
这事儿任谁也根本不可能办成！
雍王后既要处理宫中事务，又要照顾孩子，另外还得敦请两位不露脸的婆母，外加应付这位难缠的祖母。
普通人没有雍王后，兴许还会羡慕她身为一国之母的威仪，可棠姬此时却由衷可怜雍王后的处境。
孝文太后并没有被夏妫的话说服，反而被她这副老母鸡护崽的模样刺伤，抬手又给了她一个耳光。
孝文太后一把推开夏妫，伸手将雍王后揽到自己身后。
“王后是我楚国的公主，是哀家弟弟的亲孙女，用得着你回护？你算哪个？”
夏妫垂下脑袋，终于不再开口。
夏妫出身陈国王族，妫姓夏氏。百年前陈国为楚国所灭，夏妫父祖这一支归顺楚国主动称臣。四五十年前还是楚国公主的孝文太后许配给了雍国的太子，出嫁前挑选媵女时选中了夏妫。
她虽也算是楚国人，但生来就是给孝文太后做奴婢的。现在的雍王、雍王后包括大公主名义上都是孝文太后的后代。
她确实是没有资格回护雍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