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榻跟浴室只隔了一扇薄薄的屏风,棠姬坐在床上,扭头时正好可以看见郑子徒的影子。
郑子徒脱下衣服搭在屏风上,很快边人影同浴桶的影子交叠,只能听到水波流动的声音。
房间里热气氤氲,棠姬的脑中混乱一片,也像是蒙了一层轻雾。
棠姬瘫倒在床榻上呆呆地看着天花板,眸子里连个焦点都没有。
怎么办?
她本以为事情终于有了进展,她已经获得了郑子徒的信任,没想到只是她自欺欺人的梦。
一个多月之后就是泾洛之渠的竣工之期,她若找不到炸泾洛之渠的合适地点,那就什么机会都没有了。
很快蒙傲会带着雍军占领韩国全境,所有的韩国人都会像她的爹爹一样丧命于战火之中……
不不不,她不能慌!
郑子徒只是拿出一个锁而已,她不能因为这样小的一个事情自乱阵脚!
棠姬再次坐起身来,用力拍了下自己的脸,试图让自己保持冷静。
遇到挫折难受很正常,但是她要以最快的速度调整状态,不能被挫折打倒。
她原本就知道郑子徒并不爱她,三年前就很清楚了。她最近死缠烂打,郑子徒终于肯接受她一点,给了她一个笑脸,那就证明她的努力是有用的。
或许郑子徒最近的笑脸只是因为刚同她有了肌肤之亲,新鲜劲还没有过去,但是她能珍惜这点新鲜劲儿,兴许也能挣出为韩国延寿的时间!
加上前些日子在河道营房的那一晚,她不是已经看了两日泾洛之渠的图册了吗?她需要梳理一下有用的信息,尽快找出第一个放置炸药的最佳地点。
棠姬努力回忆着今日在书房里看到的东西,眼下这情形她也不敢用纸记录,只能在脑中拼凑地图和上面的位置信息。
雍国最西边的陇西郡土地盐碱贫瘠,粮食产量极低。陇西郡再往西的广袤土地名义上是羌人的领土,实际上则是根本没有人烟的荒地。羌人的土地比陇西郡的土地还要贫瘠,到处都是沙漠,根本长不出粮食。因此羌人们所居无常,依随水草,主要靠放牧为生,自尧舜时期便是化外之地。
除却四方化外的蛮夷戎羌,大禹王划天下为九州,雍国就在最西边的雍州。雍国本身位于高原,雍国以西是更高更远的层层山峦,雍国以东则是地势越来越平坦,土地越来越肥沃的平原。水从高处往低处流,所以九州的河水也基本上是从西往东流。
泾洛之渠的渠首在最西边的泾水,中间要流过二山、四水、三原、七城、一宫、一陵,最后到达地势更低的洛水。其间不仅有干旱盐碱的土地,更有险峻高山和连绵石丘,并不比羌人土地好到哪里去。需要民夫们劈山、引水、造渠,将这一片原本并适合人类生存的不毛之地改造成可生五谷的肥沃良田。
棠姬以往见其他地方造渠,无非是在两条河之间挖一条长长的沟,将两条河连接在一起就好了。泾洛之渠无非是比别的河渠更长一点,别的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虽说河渠流经三百余里中间经过的地势会更加复杂,但也无非是改挖土为劈山,稍微费些力气罢了。
可她近来看了郑子徒做的近千册笔记图纸,发现事情根本没有这么简单。
河渠贯通两河,倘若遇见洪涝,河渠承受不住太多的洪水,河堤溃决,沿河渠的百姓不仅受不到河渠的恩惠,反而都要葬身于洪水之中。
郑子徒吸取李家父子在蜀中修建都江堰的经验,在设计泾洛之渠之前便做了许多设想。
在李家父子修建都江堰前,蜀地的情形并不比关中好到哪里去,都是涝时一片汪洋,旱时寸草不生。李家父子为此设计了鱼嘴分水堤,二八分沙、四六分水,将泯水有计划地引入成都平原,保证百姓需要灌溉的时候有水可用,在遇到洪涝的时候也可以将过剩的水排去他处。
郑子徒研究了泾水和洛水中间三百里土地的地势,图纸画了几十张,最终选择在泾水畔的引水渠下手,往南边修了一条退水渠,可以在洪涝季节将河渠中过多的水排回泾水。
倘若泾水仍旧吃不下这许多的水,郑子徒还在泾阳西北选择了一片沼泽泄洪。关中水源珍贵,郑子徒人又节俭,并不舍得让这些洪水平白流走,所以就将这片沼泽改造成了水库,另外给它增添了蓄水的功能,以备旱时用水。
这片沼泽的名字叫做焦获泽,图纸上说此地可“填阏之水,溉舄卤之地”。
这是郑子徒不知花了多久才研究出来的妙计,棠姬翻看了半个时辰的书简便了解地明明白白。
阿木若想炸渠,或许可以选择这条泾水通焦获泽的退水渠作为第一个地点。
若想在雍国闹出大动静,只炸一处必然不够。
棠姬今天下午在书房看了半天,还想找第二个炸渠的绝佳地点。
她现在的进度是泾洛之渠要流经的“四水”,这几条河的情况非常复杂,郑子徒光写这方面的内容就用了大几百册,很多词她看都看不明白。
其中不是“横绝”便是“立交”,她还想凭着感觉猜测一下,结果自己都觉得荒谬。
河水横着联结在一起,勉强可以像道路一样凑个“十”字形。
至于“立交”,水如何竖着相交?像两条瀑布那样“叉”字形穿插在一起吗?
她到底是外行,这事儿要不是不问郑子徒,只靠她自己瞎琢磨大概率没什么结果。
棠姬思来想去还是下了床榻,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屏风正洗澡的郑子徒。
那边的郑子徒也刚好扭头,隔着屏风看到了棠姬站起来的人影。
“棠姬!”郑子徒轻轻唤了她一声。
“怎么了,郑郎?”
郑子徒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语气听着还有些不太好意思。
“水有点凉了,我还没有洗头,你能不能……”
他们虽成婚多年,但真正圆房却不过这几日的功夫。郑子徒活了二十七年,在昨日之前并没有与任何女人有过实际上的肌肤之亲,所以对坦诚相见的事情还有些少年郎的羞涩。
不用郑子徒将话说得太明白,棠姬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帮你送点热水是吧?我这就来!”
她原本还在思考要怎么同郑子徒更近一步,让他放下戒备,从他嘴里套出点有用的消息,这不机会就来了?
还真是一瞌睡就有人送枕头啊!
棠姬拎着一桶热水进了浴室,郑子徒正光着身子坐在浴桶中。
不像女孩子洗澡时常在浴桶中放花瓣香料,郑子徒赤条条地在水中,水面上干干净净什么遮盖物都没有。
郑子徒看见棠姬时尴尬地笑了笑,下意识伸手挡住要紧部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