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桂芬闻言,猛地一怔,紧接着双眼慢慢放大。
她嘴唇颤抖:“我死了一次,为什么还能死第二次?是啊我都死了一次了,我为什么还能死第二次呢?为什么?为什么……”
紧接着,她的眼珠在眼眶内飞转,快得出白影。
“不好!”
李简放瞬间反应过来,陈桂芬这症状和张月旬一模一样,必定是陷入了类似梦魇的情境之中。
她一个箭步向前,手里捏出一根银针扎在陈桂芬的后百会穴上,然后稍稍移开身体观察陈桂芬的反应。
果然,没用。
李简放脸色严肃起来,这时,张月旬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我来试试。”
她走到陈桂芬身旁,边摇晃陈桂芬的身体边喊道:“娘,我饿了,我要吃你做的野菜馍馍,野菜馍馍啊野菜馍馍——”
刚说完,陈桂芬飞转的眼珠停了下来,人也变得清醒。
张月旬惊奇地发现,陈桂芬的体温恢复正常了。
“孩子,你醒了啊,”陈桂芬哀叹了一声,“醒了就好,醒了就好,这可真是佛祖保佑啊。”
陈桂芬双手合十,闭着眼朝上拜了拜。
张月旬不动声色地盯着陈桂芬,因为她还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刚才陈桂芬说起姚家的事,语气非常迟缓,现在已经恢复正常了。
陈桂芬拜了三拜,嘴里还念念有词:“感谢佛祖保佑,弟子日后一定虔诚侍奉您,感谢佛祖,感谢佛祖……”
“才多久没见啊,”张月旬伸手去拉她,“你就信上佛了?”
“孩子,你都昏迷半个月了,这半个月啊,我每天都胆战心惊的,生怕你一觉不醒,越是怕我越怪我自己当时为什么要在城门口摇你,如果我不摇你,你就不会昏倒,不昏倒我也不用担惊受怕……”
“好了好了,打住。”
张月旬耳朵真是怕了听这种诉苦,这和火上浇油有什么区别?
有区别。
火上浇油的前提是已经起了火才浇的油,而这种诉苦,是在她耳朵里做到无中生火还浇了一把油。
陈桂芬立刻收住眼泪,双手捧着张月旬的脸,“孩子,你怎么瘦了?你昏迷这半个月我一直给你喂骨头粥喂鸡汤,你怎么还瘦了呢?”
“我……”
张月旬刚要说话,却被陈桂芬的一惊一乍打断。
“这米糠汤谁煮的?”
陈桂芬眼尖地瞧见柜子上的碗,拿下来一看,又气又哭。
“她刚醒,还虚弱着呢,怎么可以给她吃这种没营养的东西?”
“陈娘子,”李简放说,“我得提醒你一句,这是我们当下唯一能裹腹的东西了,余粮早就没了。官府的粮仓是空的,外头那些乞丐都被赶出城自生自灭了,谁家刚死人,一埋进土里就会立刻被挖出来吃,还有些人为了活下去,舍不得吃自己的孩子,所以易子而食。我们能吃上米糠汤,已经是极大的幸运了。”
闻言,张月旬震惊不已,“外头的情况已经这么糟糕了?”
“那也不能给我孩子吃这玩意儿,”陈桂芬一字一顿,极力主张,“必须吃肉!”
她抓去张月旬的手拍了拍,“孩子你在这儿等我,我马上去给你炖肉吃,昂。”
“你哪来的肉啊?”
“我有主意孩子你就等着吧,昂。”
陈桂芬话音未落,人已经到灶房着手准备炖肉了。
张月旬歪头不解,“难道她在我昏迷的时候背着你们藏肉了?”
“不知道。”李简放摇头道。
“话说回来,阿放你不是说这天不是没黑过吗?她又是怎么算出来我昏迷了半个月?”
李简放又摇头,“不知道,兴许她自己有自己的计算方式吧。到底过了多久,这不是我们该讨论的重点。重点应该是她为什么会出现和你一样的症状。”
“显而易见啊阿放,”张月旬摊手,“她都说了她和我一样的症状,那肯定是诡妖在搞混她的记忆呗。”
“这么做的目的呢?她长着和你娘一样的脸,对吧?但诡妖却给她塞别的女人的记忆,图什么?”
“哎!”
张月旬头疼啊,她拍了拍额头,“这问题还是留着问诡妖吧,我现在毫无头绪。”
“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啊?”陈英莲问道。
“说起这个,月旬,”李简放说,“诡妖既然想混淆你的记忆,放大你的创伤,我和小白脸各想了一个应对的主意。我们商量过,决定还是你来决定选择用什么方式……”
话未说完,一道重物砸地的声音响得十分突兀,生生打断了李简放的话。
是灶房传出来的声音。
“出事了?”
张月旬第一个冲出去,跑到灶房。
陈桂芬躺在地上,手断了一只,鲜血直流,旁边是一把血淋淋的砍刀。
张月旬赶紧把人扶起来,点了她的穴位,但血并没有那么快止住。
这时,李简放等人也赶来了。
李简放用银针给陈桂芬止了血,但手已经切断,只是用银针止血是万万不够的,必须得用金创药。
“我包里有金创药,阿放,去我包里找。”
李简放点头,立刻起身往外跑。
张月旬盯着陈桂芬的断手,眉头紧紧地拧成一股。
陈英莲瞧着那血肉模糊的断口,神色复杂。
“我看过了,外面没有人来过的痕迹,应该不是外人跑进来行凶,那可能是她自己割的。”
“手在这儿。”
楚侑天伸手进汤锅里,抓出一只断手,递到张月旬跟前。
“这……姐姐,”陈英莲骇然,“她,她是想用她的手给你炖汤啊?”
“显而易见。”楚侑天说。
接着他询问张月旬的意见,“怎么处理?”
张月旬看着那只断手煮的已经发肿了,平静道:“接不回去了已经……”
话没说完,李简放带着金创药和绷带跑回来了。
她一边撒上药粉一边包扎。
药粉撒上去的时候,必然是疼得厉害,所以陈桂芬枯瘦得只剩下皮毛骨头的脸猛地皱起,犹如一张晒干的老陈皮。
她很快醒过来,先是看了一圈在场的人,马上就注意到了放在灶台上的手。
“怎么捞出来了?快放回锅里去!”
她强撑着就要起来,亲自动手放回去,是张月旬摁住了她,“歇着吧你。”
“不行,家里已经没什么能给你补身体的了,我只能用我身上的肉给你补点营养,正长身体的年纪呢,还昏迷了这么久,你得多补点。”
这句话吹起了铺在记忆上的沙子,扑进了张月旬的眼睛,迷得她的眼睛起了水雾。
一道声音穿过岁月的长河,在她耳边响起——
“长身体的年纪呢,这老鼠肉你得全部吃完,吃得饱饱的,你才能长得身强力壮,别人才不敢欺负你。”
“心疼我干嘛?吃你的,只要你能好好的,我就开心。”
声音渐渐远去。
张月旬酝酿了一下,确保自己开口不会是哭腔说话,“我不会挨饿的,我好着呢,你别用伤害自己的方式让我吃上肉。”
陈桂芬张嘴正要说话,张月旬直接点了她的睡穴,等她睡过去之后一把抱起,放到床上给她盖好被子。
张月旬神色复杂地盯着陈桂芬看了好一会儿,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捞起放在床边的背包和红伞,背上往灶房走去。
李简放他们都待在灶房没动,见张月旬“披挂齐整”,皆露出了迷茫之色。
“月旬姐姐,你要出门?”
“对。”
李简放说:“现在全城戒备森严,粮食和药材都紧缺,药铺早就关门了。而且,你包里有各种治伤解毒的药,不必去外头的药铺抓药。”
“我不是去抓药,”张月旬神秘一笑,“我是去打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