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动作都僵住了。
那碗还冒着热气的凉粉,那几袋子雪白的山药粉,在这一刻都失去了吸引力。
几十道视线齐刷刷地投向院门口那个陌生的中年男子。
男子被这阵仗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抓着衣角的指头紧了紧。
他身上穿着一身浆洗得笔挺的细布长衫,脚下的鞋子虽然沾了些泥点,但看得出是城里铺子卖的上好货色。
这副打扮,跟满院子身穿粗布短打,浑身沾着泥土的村民们,格格不入。
“你找谁?”顾大石站了出来,手里的筷子还没放下,他警惕地打量着来人。
男人连忙拱了拱手,脸上挤出一个客气的笑容。
“有礼了,在下郭有福,是周记的账房。奉我们东家之命,特来寻一位程之韵娘子,敢问可是此处?”
周记的账房?
村民们面面相觑,脸上的警惕化作了好奇。
程之韵放下手里的碗,擦了擦手,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我就是程之韵。郭先生,不知周老爷派你来,有何要事?”
郭有福的视线落在程之韵身上,不由得愣住了。
眼前这个女子,太年轻了。
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衣,袖口还卷着,脸上未施粉黛,头发也只是简单地用一根木簪挽着。
这副模样,怎么看都只是个普通的乡下妇人。
他实在无法将她同那个在府城掀起滔天巨浪,让王师傅都甘拜下风的点心宗师联系在一起。
可东家亲口吩咐,还画了路线图,断然不会有错。
郭有福收起心里的疑虑,态度愈发恭敬。
“程娘子,东家命我来,是为了一桩大喜事。”
他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厚厚的账本,和一个沉甸甸的布袋。
“程娘子那草莓奶油饼的方子,当真是点石成金!自打那日比试过后,东家就让铺子里的师傅们连夜学着做。这几日,咱们周记糕点铺,门槛都快被踏破了!”
郭有福一说起这个,脸上的兴奋就藏不住。
“东家说了,按照约定,您占两成股。这是这三天来的账目,还请程娘子过目。”
他将账本递了过去。
程之韵没有接,而是看向了一旁的林颂宜。
林颂宜有些迟疑,但还是上前接过了账本。
她出身尚书府,这些迎来送往的账目,自然是看得懂的。
郭有福清了清嗓子,打开了那个布袋,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将里面的东西倒在了院中的石桌上。
那不是铜板,也不是碎银子。
而是一锭又一锭,码放得整整齐齐,在阳光下闪着耀眼光芒的雪白银锭!
足足有二十锭,每一锭都是十两的标准官银。
“这……这……”
顾二牛的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些银子,话都说不利索了。
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
村民们何曾见过这么多的银子?
别说见了,就是听都没听说过。
在他们眼里,过年能吃上一顿肉,手里能有几十个铜板,就是顶好的日子了。
而眼前这两百两白银,对他们来说,无异于一座银山,砸得他们头晕目眩。
“按照账目,这三日,草莓奶油饼的纯利,共计一千零五十两。按照约定,您占两成,便是二百一十两。”
郭有福指着桌上的银子,声音里透着一股子骄傲。
“这是头两百两。剩下的十两,东家说零头不好拿,便让我换成了上好的绸缎和给孩子们吃的糖霜饼,都在外面的马车上。”
林颂宜翻着账本的手,在微微发抖。
她看着上面那一笔笔清晰的记录,每一笔都代表着一笔巨额的进项,最后那个汇总的数字,更是让她心惊肉跳。
三天,一千两!
这哪里是做点心,这分明是在印银子!
她抬起头,看向程之韵,那个弟媳却依旧平静,仿佛桌上堆着的不是银子,而是一堆不值钱的石头。
“账目没错。”
林颂宜合上账本,声音有些干涩。
“那就好!”
郭有福长舒了一口气,任务总算完成。
他看着满院子呆若木鸡的村民,和桌上那堆银光闪闪的银锭,心里对程之韵的评价,又上了一个全新的台阶。
能在这泼天富贵面前面不改色,此女绝非池中之物。
“程娘子,银子送到,账目也核对清楚了,在下便告辞了。”
郭有福拱手道。
“钱先生辛苦,喝碗水再走吧。”
程之韵客气了一句。
“不了不了,东家还等着我回去复命呢。”
郭有福将账本和空布袋收好,又交代了几句关于后续分红的流程,便匆匆带着车夫离开了。
直到马车彻底消失在村口,院子里那凝固的气氛,才像是被瞬间点燃的火药桶,轰然炸开!
“天爷啊!二百两!俺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三天就赚了二百两!这……这不是在做梦吧?”
一个妇人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想去摸一摸那银锭,又猛地缩了回来,仿佛那东西烫手。
顾大石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映着他那张又惊又喜,复杂无比的脸。
他终于明白,程之韵为什么看不上卖山药那点小钱了。
跟这比起来,那确实是小钱。
“都别看了!”
程之韵的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她走到石桌前,当着所有人的面,拿起一锭银子,递到顾大石面前。
“村长,这银子,不是我一个人的。”
顾大石一愣,连忙摆手。
“使不得使不得!之韵妹子,这是你的本事,我们哪能分你的钱!”
“村长,你听我说。”
程之韵将银子硬塞到他手里,那冰凉沉甸甸的触感让顾大石一个激灵。
“洛水村现在是一家人。后山的地,是大家一起开的;山药,是大家一起挖的;这山药粉,也是大家一起磨的。我一个人,什么都做不成。”
她环视着每一个人,神情郑重。
“这二百两,一百两留下,作为村里的公中款项。买牛,买农具,修缮房屋,都从这里出。以后村里但凡有产出,都按这个规矩来,两成归公。”
她的话,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们以为,程之韵最多会分他们一些辛苦钱。
却没想到,她一开口,就是一半,而且是直接充入公中,为了整个村子。
“剩下的一百两,”程之韵继续说道,“五十两,用来收购大家手里的山货、药材,还有以后我们自己种出来的东西。我们自己做生意,不能总指望别人。”
“最后五十两,”她看向顾二牛和那些年轻力壮的后生,“成立一支护村队。买些像样的兵器,每日操练。咱们村子要富起来,就得有保护自己的力量。”
三言两语,二百两银子,被她安排得明明白白。
每一笔,都花在了刀刃上,都关系着整个洛水村的未来。
顾大石握着那锭银子,手抖得更厉害了,眼眶瞬间就红了。
他看着程之韵,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最后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就按妹子说的办!”
院子里,再次爆发出比刚才更加热烈的欢呼声。
这一次,不再是单纯对财富的震惊,而是对未来有了盼头的,发自内心的喜悦。
程之韵看着一张张激动兴奋的脸,心里也松快了许多。
钱是好东西,但突然降临的巨款,若是处理不好,足以摧毁人心。
现在这样,把所有人都拧成一股绳,才是她最想看到的。
她正准备趁热打铁,宣布山药粉的售卖计划,一个小小的身影,跌跌撞撞地从村口的方向跑了过来。
是赵七回来了,他跑得太急,一进院子就绊了一跤,摔在地上。
程之韵心里咯噔一下,连忙上前扶起他。“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赵七的脸上全是灰,嘴唇干裂,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他顾不上喝水,从怀里掏出一个被汗水浸湿的油纸包,一把塞到程之韵手里。
“姐!信……信送到了!亲手交到姐夫手里的!”
程之韵接过油纸包,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
“姐夫让我给你带句话。”
赵七喘匀了气,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地复述着。
“他说,一切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