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接了北苑的私茶焙坊文据之后,崔秀才自觉上手很快,且又分到了钱,便觉得自己也是个经商的天才,开始有些飘了。
这一天,他收到贺正廷下的帖子,请他到贺府吃酒。
崔秀才以为好事将近,喜滋滋地挑了些礼物,忙不迭赶到贺府,先拜见了贺老太太,然后便来见贺正廷。
“秀才最近忙得很,我听说,你在京里到处采买,似乎是在为小妹准备嫁妆?”
见贺正廷先开口,崔秀才有些得意,“正是,这些事早早准备起来,免得到时慌乱。再者,小妹已经在进京的路上了,或是等人到了再置办,也不太像话,有些失了我博陵崔氏的大儒风范。”
贺正廷突然觉得,这个秀才真是傻得可笑,他心里冷笑了一下,想到白玉堂的叮嘱,他换了一副面孔,假意叹气,
“这件事恐有变数,若我说,秀才先等一等吧,现下也不是说亲的好时候。”
崔秀才听这话头不对,眉毛都竖起来了,“贺大夫什么意思?当着这么多贵人的面,怎能反悔?”
“秀才可听说了?现下白家同市舶司正在打官司,一切没有盖棺定论之前,员外也没有心思想旁的事。若我说,秀才等一等,看看情形再说,也未尝不是一件坏事。”
崔文礼正在得意之时,兼之舍不得这块大肥肉,哪里听得进去,
“他们打官司,干咱们什么事?若我说,咱们现在势头正好,银钱也赚得畅快。我崔氏又是簪缨世家,难道还会出朱员外那般的错漏不成?既然北苑茶焙坊是由我出面领的文据,员外自然会给我这个大舅子面子。请贺大夫安心,在家中坐等分利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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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正廷喝了杯酒,向崔秀才笑道,“钱不钱的,这些都是小事。只是秀才要想清楚了,你堂堂世家大儒,若是真的沾染了官司事,因此被人非议,你如何向家中耆老交待?”
见秀才愣了一下,贺正廷又补了一句,“你身家可是清清白白的,现下,你又与国公爷走得近了,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难道,你不想给崔氏一族未来的路铺一铺?让子孙后代走得更稳一些吗?”
“我劝秀才的话,秀才不妨好好想一想,莫要急着结亲,而失掉了光耀门楣的大好机会。”
贺正廷不失时机地搬出舒国公,引崔秀才上钩。
果然,傻秀才陷入了沉思,过了半响,才呆呆地向贺正廷讨教出路,
“贺大夫,若是这样,我不如将茶坊先停住?如你所说,先看一看情形再说。”
“你的茶坊背后,可是国公爷,你将它停住了,如何向国公爷交代?难道,你要用自家的钱去贴补吗?”
贺正廷笑着提醒他,“只不过是先将亲事停一停,不要使更多人眼热心馋,嫉恨你崔氏罢了。茶坊你且还做着,只是这些事我也闹不明白,你若存疑,不如将这事去问问员外,他或许可以帮你。”
看着贺正廷鼓励的眼神,崔秀才咽了口唾沫,回家盘算了几日,终于鼓起勇气,来到白府讨教。
崔秀才在外说的这些话,白玉堂向来没有放在心上。
因为,他压根就没将这位酸秀才放在眼里,他觉得,无谓和一个蠢人计较,徒劳浪费自己的口舌。
他只是需要一个有效的证人,能够证明郭琇利用常平仓偷运私货的事实。
幸亏,贺正廷洞察了他的需求,一番游说,将崔秀才给他送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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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府。
白玉堂“照例”不在家,他和萧华躲到屏风后,仍然由秦明羽和子宁去应付崔秀才。
秦明羽和子宁请崔秀才喝茶,一面假意说起与市舶司的官司,
“这件事让员外烦心得很,所以这一向也无暇外出,没有拜访秀才,还请秀才见谅。只是,市舶司的官司悬而未决,我们想收回朱家的茶引,若是秀才有意,便也一同转与你,由秀才领了去。”
子宁打着官腔,话说得不紧不慢。
秦明羽在一旁补了一句,“左右秀才也不是外人,员外也常说,这肥水岂可流了外人田?只是不知秀才一介书生,是如何懂得经商之道的?我们大家都好奇得很。”
崔秀才听秦明羽提到他“不是外人”,便有些沾沾自喜,更听老秦夸赞他经商有道,面上便更得意起来。
“嗐,我崔氏世家大儒,什么事做不得?经商这种小事,于我们更不在话下。三司商税案的王文禧王税案也帮了我不少,他助我将茶货从北苑运了出来,又多番经手,使路上的损耗和运输成本一再降低。并且还助我加盖了北苑特制的茶膏,这便使茶货的利润大大增加了数倍。”
说着,崔秀才又炫耀起他的“本事”,
“原本,北苑茶膏可是贡茶独有的,但王税案说,现下也有北苑的私茶,也可以茶膏。但同为茶货,北苑的货却比其他地方都贵上数倍,若是想在茶货上多多赚钱,也只能是将北苑的私茶,同福建路其它地方的茶混在一处,一半一半,这样掺着卖了,利润方能多些。”
“只是我很小心,在京里送人的茶,可不敢这样做。我可是清一色全拿的好茶来送人的,连家里的亲戚,我也留心着,不使茶货被人瞧出了问题去。”
一番话,说得秦明羽连连点头,连连夸赞秀才“聪明绝顶”。
“秀才可真是天神下凡,文曲星都比不上你的,竟然能想出这个法子。可见员外没有选错人,找秀才来做这事,真是找对了。”
躲在屏风后面的白玉堂和萧华捂着嘴偷笑个不停,他们没想到,崔秀才竟将王文禧的这一套“流程”看作是正常贸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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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平仓呢?也是王税案教给秀才的么?”子宁将话题引向了常平仓。
“自然,我们的人在北苑装点好茶货,一路北上,直接送到了常平仓。路上自然有长随护送,没有任何问题。”
“秀才可点验了?从北苑出了多少货?走哪条路?这一路上可有注意避些湿气?免得使茶货受到损失。”子宁又试探着补问了一句。
“哎,小哥也太小心了些。咱们茶坊出来的货,还需点验个什么?员外给我的又是最好的茶坊,是方圆几十里茶货量最高的。况且,派的人也都是常年跑漕运惯了的,都是熟手,有他们照看着,必不会让茶货受到损失,小哥莫要担心。”
子宁一听就明白了,这个酸秀才自从接了货之后,他既不懂得察看清点茶货,也不懂得路上的运输之法,反而是学会了偷奸耍滑、蝇营狗苟这一套。
譬如,他每每从茶货中偷着取了些,带回汴京当礼物送人,他还对外称,“这是我未来妹夫茶园产的茶,大家尝尝便是,将来有了好的,再送给各位。”
但崔秀才并不懂,虽然茶叶都出自北苑,但也分贡茶和私茶两种。
他运的是私茶,质量自然要差一些。但他却以为,只要出自北苑的便是上好的。
于是,他就拿着这些私茶去到处作人情送礼,还以为自己讨了个大便宜,极是洋洋自得。
至于常平仓,崔文礼以为茶货送到那里,就没自己的事情了,后面的自然由转运使郭琇去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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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风外,秦明羽继续给崔秀才画大饼。
在他的鼓励和试探下,崔秀才说王文禧是如何教自己运送茶货、又是如何指点自己,将茶货伪装成北苑贡茶,送入常平仓,又如何与郭琇的人勾连,指挥对方去常平仓取货。
但只是他不喜欢运输的人,觉得对方太过粗鄙,更有汉子自称是鬼樊楼来的,
“王税案他们好歹也是在朝为官的,也是读过书的人,怎么能同鬼樊楼的人有勾连?派他们去送货也就罢了,那个领头的,居然还找我要东要西,嫌我打赏的钱不够。怎的?真将自己看成了执交引的皇商,一个个竟也敢同我蹬鼻子上脸。真是有辱斯文,污了我读书人的脸面。”
崔秀才懒得同对方多话,与他们交了货,草草应付了事。
“秀才勿恼,用这些汉子送货,至少可以保证路上安全些。他们虽看着粗鲁,想来,也是王税案精心择了来的,也是为了能够让秀才的茶货能安全送到地方。”
子宁笑着劝他。
不仅如此,他说常平仓内有一部分货物就是舒国公派人“存”在那里,等郭运使去取的。
“我都瞧见了,码得层层叠叠的几十个箱子,不止是茶叶,还有锦缎珍珠玛瑙香药,净是些好东西。我悄悄问过贺大夫了,他虽没明说,但话里话外的意思,仿佛是与国公爷有关。哎,国公爷也真是有心,应是听说了小妹的婚事,又有贺大夫做媒,他便想要替小妹准备嫁资,竟不知是这么多。还要劳烦郭运使费一番周折将这些东西送到汴京。国公爷的一番心意,咱们可不能忘了,一定要好好地谢谢他才是。”
崔秀才一本正经地说着,坐在对面的秦明羽也同样“一本正经”地应了。
送走了崔秀才,秦明羽和子宁转入屏风内,只见白玉堂已和萧华二人坐在地上,捂着肚子笑个不停。
白玉堂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快,快找人去盯着他,可别让他跑了,或者被人伤了。若没有他,可不能这么快就把郭琇钉死在常平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