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要做将军夫人?”
合元的脸上挂着笑,那笑容却未达眼底,反而透着一股阴冷和讥诮。
帐内众人,从方才轻松说笑的气氛中也猛然止住,神情皆是一僵。
阿绾更是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指尖微微发凉。
她之前用木簪伤了合元之事,张、李两位婆婆心知肚明,小黑和小鱼更是为此愤愤不平。
此刻见合元如此无礼地闯了进来,且明显来者不善,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面色紧绷。
小黑反应极快,一把抓住自己头上那刚刚梳好、象征威仪的“将军髻”,迅速将作为基座的简易鹖冠雏形拆解下来,动作有些慌乱。
他和小鱼随即规规矩矩地抱拳躬身,向合元行礼,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与一丝紧张:“校尉大人!”
合元的目光在几人身上巡视,尤其在看到小鱼脱下来放在阿绾手边矮凳上的皮甲时,瞳孔猛地一缩。
这铠甲……竟是阿绾帮他脱下的?
这个念头如同火上浇油,让他心头的妒火与怒气“腾”地烧得更旺。
他冷哼一声,语气愈发恶劣:“今日,你们不当值么?我怎么记得百奚将军有令,这几日全营警戒,无人轮休,皆需在大墓各紧要处值守?”
小黑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恭敬回答:“回校尉大人,暴乱已平息,百奚将军刚刚下令,自今日起恢复三组轮休。卑职与小鱼分在丙组,得令休整四个时辰。”
“既是轮休,不滚回自己营帐好生睡觉,跑来这尚发司作甚?”合元的声音陡然拔高,直接训斥,“这是你们这等普通甲士能随意踏足的地方吗?此地,乃校尉及以上将领整理仪容之所!还有没有点规矩!”他明显是借题发挥,将无处宣泄的怒火倾泻在两个少年身上。
阿绾见他声色俱厉,又悄悄往后挪了挪,试图将自己藏在张婆婆身后。
合元锐利的目光扫过矮桌上那尚冒着丝丝热气的陶碗,像是又抓住了什么把柄,声音更加冷厉:“还有这热水!军营律令,每三个时辰统一供应一次热水,以备炊饮与将领需用。为何你们尚发司此刻还有富余热水?竟还敢私自提供给低阶甲士饮用?谁给你们的胆子!”
李婆婆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她和张婆婆毕竟是百奚将军的家生奴仆,在营中自有几分体面,并不十分惧怕合元。
但官大一级压死人,校尉质问,她不得不答。
她强压着不满,解释道:“合元校尉明鉴,这并非新烧的热水,是前次供应时剩下的,老奴一直用棉被裹着陶罐保温,未曾冷透。见小黑、小鱼这两个孩子刚从外面换岗回来,寒气重,才倒给他们暖暖身子,并非私自动用营中规制热水。”
“狡辩!”合元猛地一拍身旁的木柱,发出“砰”的一声闷响,震得帐顶灰尘簌簌落下,“规矩就是规矩!甲士有何资格在此享用热水?此乃僭越!”
帐内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明白,合元这就是在故意找茬。
或许他原本也是想趁轮休前来尚发司,寻机再接近阿绾,却撞见阿绾正与两个少年谈笑风生,甚至提及“将军夫人”这等亲密话题,那积压的邪火与妒意瞬间爆炸,便不管不顾地发作起来。
阿绾悄悄抬眼打量他,心中充满了鄙夷。
不过是仗着身份欺压弱小罢了。
但她面上不敢表露分毫,反而将头垂得更低,肩膀微微瑟缩,努力做出更加惊恐畏惧的模样。
她深知自己此刻的处境,合元校尉的身份远高于她,在这等级森严的军营里,他若铁了心要找麻烦,自己绝无好果子吃。
更何况,她听闻在这五日镇压苦役暴乱中,合元手段极其狠辣,杀人如麻,常常一剑穿心,毫不留情,其麾下兵卒私下都议论他过于凶残。
然而,这等“勇武”在某些层面上,或许正投合了某些上位者的喜好。合元自己,恐怕也正做着凭借军功和狠厉手段平步青云,将来成为真正将军的美梦。
如今,他眼中这几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竟然和他看中的小女子如此亲近说笑,叫他如何能不怒火中烧?
“真是不懂规矩!目无军法!”合元又吼了一嗓子,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到小黑脸上。
他的目光最终死死钉在小黑那刚刚被阿绾灵巧双手塑造出的、虽已拆解但依旧能看出不凡轮廓的发髻根基上,又吼了起来,“还有你这发髻!谁允许你梳这等将军制式的发髻?!依照大秦《军律·仪容令》,士卒妄梳逾制发髻,形同谋逆,理应当众问斩,以儆效尤!”
“啊!”小黑和小鱼闻言,吓得脸色煞白,忍不住惊呼出声。两位婆婆也愣住了,她们没想到合元竟会扣下如此重的罪名。
阿绾心知合元这是要下死手整治小黑了,她猛地从张婆婆身后站了出来,疾步走到合元面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仰起苍白的小脸,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用带着哭腔的软糯声音哀求道:“合元校尉!千错万错都是阿绾的错!这不关小黑哥的事!是……是阿绾手艺不精,想练习将军发髻的梳法,又找不到合适的模特,才央求小黑哥借头发给我练手的!是阿绾逾越了规矩,求校尉大人明察,要罚就罚阿绾一人吧!真的不关小黑哥的事啊!”
她一边说,一边重重地磕下头去,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
“练手?”合元低下头,看着跪在脚边、纤细脖颈因低头而完全暴露在他视线中的阿绾。
那一段白皙柔嫩的肌肤,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带着莹润的光泽,与他记忆中那些粗糙黝黑的军汉截然不同
。他心头那股邪火仿佛被这抹白色撩拨了一下,猛地窜起另一种更为阴暗灼热的冲动,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他压下这瞬间的旖念,声音却放缓了些,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弯下腰,几乎凑到阿绾耳边,灼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耳廓:“你梳得如此驾轻就熟,线条流畅,结构稳当……难道不是常常私下里,给某些‘有心人’梳这样的发髻,以作……他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