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持续了许久、牵扯了数人的闹剧，终于伴随着云婉儿的死亡，以及玄玑道祖这声沉郁的叹息，落下了帷幕。
后续的烂摊子，自有回过神来、面色复杂的晏秋白去收拾。
沈昭昭没有停留，而是率先一步，踏出了这阴森压抑的水牢。
天衍宗山门外，暮色已深，远处的沧澜城却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火，隐约还能听到祈花节传来的喧嚣与欢歌。
只是，她并未着急朝着那片热闹走去，反而脚步一转，随意寻了处僻静无人的山坳，四周古木参天，将远处的喧嚣与近处的血腥都隔绝开来。
站定，沈昭昭对着空无一人的身后，淡声开口。
“看够了吗？”
“看够了，就滚出来。”
话音方落，她身后的空间，仿佛被一滴浓墨滴入的清水中，骤然漾开一圈圈无形的涟漪。
浓郁的、精纯至极的魔气，如同活物般自虚空中渗透而出，无声无息地汇聚。
周围的温度仿佛瞬间降低，草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生机，变得枯黄。
下一刻，一道玄色身影，自那翻涌的魔气中心，一步踏出。
夜无殇依旧是那副俊美得不似凡尘中人的模样，玄色暗纹锦袍纤尘不染，墨发高束，眉眼间凝着万年不化的疏离与淡漠。
他那双寒星般的眸子，此刻正落在沈昭昭身上，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毫不掩饰的玩味。
“沈昭昭……”
“本座送你的这份‘人情’，你可还……满意？”
“人情？”
沈昭昭缓缓转身，目光平静地迎上他，脸上没什么感激的神色，反而带着点似笑非笑：“魔界少主亲自下场，就为了帮我坐实一个将死之人的罪名？我可不觉得，我有那么大的面子。”
她往前踱了半步，视线在他那张俊美却冰冷的脸上扫过，像是要穿透那层皮囊，看到内里的真实。
“恐怕，你真正想卖的，不是我个人情。”
“你是想通过我，卖我家那只孔雀一个人情吧？”
孔雀？
夜无殇额角猛地一跳，那副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裂痕，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开口，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纠正，甚至忘了维持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你怎能对墨渊仙尊如此不敬？！”
“说个孔雀就不敬了？”
沈昭昭挑眉，语气那叫一个理直气壮，“那我还【哔——】过他呢，是不是算得上大不敬、该拖出去天打雷劈了？”
夜无殇：“！！！”
什么虎狼之词？！
这、这女人……她知道自已在说什么吗？！
那可是执掌三界秩序、一念可定星辰生灭的墨渊仙尊！
她怎么敢……怎么能用如此……那啥的词？！
然而，没等他从这巨大的冲击中回过神来，沈昭昭却已经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她歪着头，眼神里带着纯粹的好奇，上下打量着夜无殇：“其实，之前在流云川，我就有点好奇了。”
“你当真是魔界之人么？”
“若真是，为何此界天地规则，对你……好似无效？”
夜无殇被她话问得眸光微闪，他迅速收敛了方才的失态，恢复了那副疏离淡漠的模样，只是微微移开视线，避开了她那过于直接的注视：“……如果我不是魔界之人，又能是什么人呢？”
沈昭昭眨巴了两下眼睛，那双杏眸在渐浓的暮色里显得格外清亮。
“之前我家统子跟我说过，谢临渊对我的偏爱，会以我能理解的方式呈现，也就是它。”
她伸手指了指夜无殇，继续道：“相对的，天道对云婉儿的偏爱，也会以她能理解的方式呈现。”
“赤魇躲不开天地规则，同为魔族的你却能轻松避开，如果，你是天道的人，倒也说得通了。”
“那么，我家统子口中的那个同事，负责给云婉儿‘送机缘’、让她觉得自已是天命之女的……就是你吧？”
空气，瞬间凝固。
夜无殇脸上那点故作的高深和疏离，如同被戳破的泡沫，“啪”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沉默了两秒，旋即，周身那生人勿近的冰冷气场如同冰雪消融，那张俊脸上瞬间切换上一副如沐春风的、甚至带着点过分亲切的笑容，变脸速度快得令人咋舌。
“咳、咳咳……”
他甚至还假装咳嗽了两声，用以掩饰那片刻的尴尬，再开口时，声音都温和了八个度，“不愧是墨渊仙尊看上的人，这脑子，就是灵光~”
他搓了搓手，那姿态，活像个见了甲方的乙方，哪里还有半分魔界少主的架子？
“其实说白了，咱们都是给上头打工的，对吧？”
他压低了些声音，带着点同病相怜的熟稔，“天道和仙尊在上面掐架，按理说呢，我端的是天道的饭碗，应该帮天道。”
他话锋一转，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嫌弃和无奈：“可我瞧着吧，天道扶持的那个傀儡，云婉儿，她是真不争气啊！烂泥扶不上墙！”
“就她那点心性和脑子，天道指望她去跟墨渊仙尊掰腕子？那不是等着被仙尊他老人家随手就掀了吗？”
他摊了摊手，表情十分无辜：“那我这给天道打工的，到时候还能落着个好？怕不是要被仙尊顺手当成蚂蚁给碾了。”
沈昭昭看着他这毫无心理负担卖前老板、并试图巴结新老板潜在家属的嘴脸，一时间竟无语凝噎：“所以，你就先下手为强，跑来卖我个人情？想让谢临渊……清算的时候，放你一马？”
“对对对！”
夜无殇点头如捣蒜，搓着手手，笑得那叫一个乖巧懂事，“这不都说，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嘛~咱们就是底层的打工人，辛辛苦苦，不就是混口饭吃？”
“怎么不得多给自已留几条后路啊，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他还不忘适时地送上马屁，并分析了一番当前局势，以证明自已投资的正确性：“而且您看，刚才天道天威浩荡的，看着吓人，可现在呢？”
“云笈仙君薅着……呃，请着墨渊仙尊回九重天阙才多久？这天威不也屁都不敢放一个就散了么？这说明什么？说明天道它虚啊！被仙尊掀翻那是迟早的事儿！”
“还有啊，您想，天道虽然现在扶持的傀儡嘎了，可以后呢？”
“保不齐它还不死心，还得偷偷摸摸扶持别的傀儡搞事情，到时候，我这不是……还能提前给咱们仙尊通风报信一下嘛！”
沈昭昭：“……”
她看着眼前这个笑得一脸谄媚、毫无节操可言的“魔界少主”，深刻地觉得，自已之前认为“全灵州都是神经病”这个想法，一点都没错！
夜无殇见沈昭昭没说话，只当她是默认了，立刻打蛇随棍上：“那……沈姑娘，我就等您的好消息了啊~您一定、一定要帮我和仙尊他老人家美言几句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已经开始悄然后退，身形逐渐变得模糊，融于渐起的夜色之中，只有那殷切的嘱咐还在空气中飘荡：“我在异度魔界等着仙尊的消息啊~一定记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