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昭不知何时已然松开了按着云婉儿的手，站在她身侧，手中握着紫霄剑的剑柄，神情淡漠，仿佛只是随手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云婉儿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想质问，想咒骂。
可大量的鲜血从她口中涌出，堵住了所有未尽的言语。
她瞪大了眼睛，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以及一丝到死都无法理解的困惑。
沈昭昭手腕微转，干脆利落地抽回了紫霄剑。
云婉儿的身子晃了晃，眼中的光彩迅速黯淡下去，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生命的流逝，冰冷的死亡触感正从被洞穿的心口，快速蔓延向四肢百骸。
视野开始模糊、涣散，耳边是血液从自己口中涌出的、令人窒息的汩汩声。
……为什么？
她的命运，好像本不该是这样的。
她是天衍宗的天之骄女，是师尊捧在手心的宝贝，是顾师兄眼中唯一的星光，她的人生，合该是众星捧月，一帆风顺，最终登临绝顶，受万人景仰。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就都变了呢？
好像……就是从那次新人大比之后？
又或许……是在流云川？
她见到了那个男人，那个如同九天冰雪凝结成的神只，那一刻，她心中对顾玄宸那点浅薄的喜欢和依赖，瞬间显得那么可笑、那么廉价……
她怎么能甘心只守着顾玄宸？
她云婉儿，合该配得上这世间最好的。
如果……如果当初在流云川，她没有因为那份无法抑制的觊觎和贪婪踏入顶阁，没有去招惹那个根本不属于她的人……
或许更早，她没有受夜无殇蛊惑，收下那块墨玉髓……
她的命运，是不是就会完全不同？
她或许还是那个被师尊宠爱、被师兄呵护的小师妹，安安稳稳地修炼，按部就班地提升修为，虽然慢些，但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倒在冰冷肮脏的水牢里，心口破开一个大洞，生命随着鲜血一点点流干……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在她生命的最后时刻，狠狠地咬了她一口，带来一阵尖锐的、迟来的悔意。
可这悔意，并非针对她残害的同门，并非针对她破坏的封印，也并非针对她扭曲的内心。
她只是后悔……后悔自已似乎……选错了路？
用错了方法？
如果手段更隐蔽些，如果谋划更周全些，如果……
然而，再多的“如果”也毫无意义了。
黑暗如同潮水，彻底淹没了她最后一点残存的意识。
那双曾经盛满了无辜与柔弱的眼眸，最终凝固着深深的困惑与不甘，彻底失去了所有光彩。
……
水牢内，死一般的寂静。
凌霄真人怔怔地看着倒在血泊中、已然气息全无的云婉儿，仿佛过了许久，才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他猛地抬头，目光死死盯住站在一旁的沈昭昭，眼中瞬间布满了血丝，胸膛剧烈起伏，一股混杂着滔天怒意、撕心裂肺的痛楚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恐慌，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想怒吼，想质问，想不顾一切的冲上去——
可残存的理智，以及悬浮在半空中、那散发着无形威压的符纸小人，像一道冰冷的枷锁，死死地禁锢住了他所有的冲动。
他最终只是踉跄着扑到云婉儿身边，颤抖着手，将那只余温尚存、却已彻底僵硬的躯体紧紧抱在怀里。
仿佛这样，就能挽回什么。
他抬起头，望向沈昭昭，声音因为极致的压抑和悲痛而扭曲变形，带着一种近乎泣血的质问：“你没看见吗？！婉儿她……她最后已经后悔了！她已经知道错了啊！”
“你为什么……为什么不给她一个机会？！她已经后悔了啊！”
他反复强调着“后悔”两个字，仿佛这是唯一能为他怀中逝去的生命、也为他自已那份无处安放的悲痛与愧疚，找到的最后一块遮羞布。
沈昭昭垂眸，手腕轻轻一振，紫霄剑身上沾染的温热血液，在空中划出一道殷红的弧线，尽数甩落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滴答”轻响。
她这才抬起眼，目光平静得近乎漠然，落在凌霄真人那张因悲痛而扭曲的脸上。
“她后悔？”
“她知错？”
沈昭昭微微偏头，唇角勾起一抹冰冷刺骨的弧度。
“别自欺欺人了。”
“她不是知道错了——”
沈昭昭的目光扫过他怀中那具再无生息的尸体，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残忍：“她只是知道，自已要死了。”
“……”
凌霄真人浑身猛地一颤，抱着云婉儿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张了张嘴，可最终，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
悲恸如同海啸，再次将他淹没。
可在这铺天盖地的悲痛之下，一丝无法辩驳的、冰冷的清醒，也如同水底的暗礁，尖锐地浮现出来。
是啊……
勾结魔界，破坏封印，残害同门，抽魂炼魄……
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一桩不是死罪？
哪一件不是罄竹难书？
她云婉儿，哪里是知道错了？
他有什么立场去质问？
有什么资格去愤怒？
看着徒弟犯下弥天大罪而不自知，甚至在最后时刻，还心存侥幸，试图用所谓的“后悔”来博取一线生机……他这个师尊，当得何其失败、何其可笑！
所有的怒火，所有的质问，最终都化作了一声无力而苍凉的哽咽，卡在他的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绝望和自厌。
悬浮在半空的符纸小人，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看着那曾经寄托了他对宗门未来一丝渺茫希望的“天命之女”，最终以如此不堪的方式落幕；
看着自已曾经寄予厚望的大徒弟，此刻抱着那具罪孽深重的尸体，露出的那副悲痛欲绝、却又无可辩驳的狼狈模样……
玄玑道祖沉默了许久。
最终，那沧桑的声音，带着一股仿佛从时光尽头传来的疲惫与萧索，在这死寂的水牢中，沉沉地叹了口气。
“唉……”
这声叹息里，有对凌霄固执己见的失望，有对云婉儿走入歧途的痛心，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源自他自身的茫然与自责。
若非他当年……自以为是，强行窥探那一线天机，妄图为宗门、为青煊寻一条所谓的“明路”……
是不是，就不会有后面这诸多变故？
不会将这看似繁花似锦、实则暗藏祸根的女子引入宗门？
不会让凌霄生出不该有的期望与偏宠？
不会让青煊险些丧命，让秋白被迫叛宗，让这好好的天衍宗，乌烟瘴气，同门相残？
他以为自已窥见的是生机，是未来。
殊不知，他拨动的，或许是更深的劫难。
“……难怪古语常言，天机……不可泄露。”
符纸小人发出一声近乎虚无的呢喃，那小小的纸片身体，仿佛也随着这声叹息，黯淡了几分。
他插手了因果，便也需承担这因果反噬的苦果。
这闹剧，这悲剧，这由他亲手埋下引线而引爆的一切……他，亦是局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