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等孙敬回应,陆珠儿便转回头去。
孙敬看着她近乎古怪的举动,嘴巴张了又张,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只继续屏息凝神地看着。
油灯发出轻微的噼啪声,陆珠儿还在自言自语。
“发根无异,耳后也无。”她声音里带着一丝焦躁,但手上的动作依旧平稳而轻柔。
她小脸皱着,伸手欲扒开王郎中胸前的衣衫。
“陆、陆小娘子。”孙敬像是被烫到,倏然急声开口,手臂微抬,似欲阻止。
他脸上惊慌不安,声音急切,“这、这于礼不合啊。”
陆珠儿双手顿住,回头看向他,双眸里满是迷茫和不解。她眨了眨眼睛,目光里满是被打断的困惑。
孙敬看着她清澈又直白的目光,怔愣一瞬,随即反应过来。
这陆小娘子是沈镜夷带过来的人,验着女子不能验的男尸,他若要阻止也该在她开始验尸时阻止,而不是等到现在,纠结什么于礼不合。
想到这里,孙敬脸上闪过一丝自嘲的窘迫,连忙放下抬起的手臂,对陆珠儿摆摆手,语气带着几分尴尬和催促,“是我迂腐了,陆小娘子,你继续,继续。”
陆珠儿立刻转回头去,小心翼翼掀开王郎中胸前的衣衫,而后她才缓缓低下头。
当她的指尖从脖颈缓缓下移至胸前,触摸到膻中穴的位置时,她的动作猛地顿住。
在这处,一个细如芥子、颜色淡红的点状痕迹静静存在着,但若不凝神细观,便很难发现。
“咦?”她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些许兴奋的疑问,头又凑近些许。
孙敬的心也跟着提了一下,忍不住又往前凑近一些,“陆小娘子,有何发现?”
陆珠儿没有回答他,只道:“孙推官,可否将灯照得再近些。”
孙敬立刻凑近照射。
又亮了些许,那红点也愈发清晰,边缘规整,陆珠儿伸出食指,极其轻柔地覆于其上,没有凸起,不似天然疣痣。
而指尖传来的触感,让她倏然一怔。
那红点之下的肌肤,竟透着一股异于寻常尸体,深入骨髓的冰冷与坚硬。
陆珠儿反复按压数次,又按压了数次他处,确认这处与周围皮肤不同,更冰冷坚硬些许。
她直起身,盯着那微小的红点,眸子里浮现出浓浓的困惑。
她下意识鼓了鼓嘴巴,而后喃喃低语,“何物所伤才会出现如此红点?”
“针?刺?凶器又何在?”
陆珠儿嘀咕着,从随身的布包里,取出一根长约三寸的细长银针。
她用灯焰燎下针尖,而后屏息凝神,将银针的尖端,对准那处红点,极其谨慎而缓慢地轻轻扎入。
银针没入一小截,她停了下来,“似坚硬如石,”她喃喃着,继续慢慢按下去,“又似是瘀血凝滞深处。可为何独独凝聚于此穴处?”
“像是被什么东西极快、极准地一下刺入。”
孙敬瞪大眼睛,努力想看清那所谓的“瘀痕”,在他眼中,那几乎与周围的皮肤无异。“陆小娘子,这、这能表明什么?”
陆珠儿没有回答他,小心翼翼拔出银针,借着灯光,她清晰看到,银针上有湿意。
她抬手摸了一下,指尖瞬间凉凉的、湿湿的。
“凉?为何会如此?”
她怔了一下,连忙看向那处红点,赫然洇开着一小圈极其微小的湿痕。
那湿痕清澈无色,看起来不是血,也不是脓液。
陆珠儿瞳孔骤缩。
她下意识伸出手指,快速触碰一下那圈湿痕。
一股异于尸温、刺骨的冰凉感、顺着她的指尖,直窜心头。
冰冷?冷?冰?
“莫非凶器是……”
一个大胆的、惊人的念头,猛地劈入她的脑海。
“陆小娘子,你知道凶器是什么了?”孙敬问。
陆珠儿没有回答他,她重新低下头,看着那处细微瘀痕,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极轻地嘀咕着。
“用如此隐秘的手法,是怕人发现?还是故意留下这近乎无形的痕迹?”
“入体即化,确实找不到凶器了。可,这也太难以塑形,也易折断,若不是,那又会是什么?”
陆珠儿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时而蹙眉,时而恍然,孙敬早已被她抛诸脑后。
她收好银针,又俯下身,凑近王郎中的鼻口和衣领处,轻轻嗅了嗅。
她鼻翼微动,“好像有一种极淡的香味?”
陆珠儿不确定地低语,“像是苏合香?又好像混了点龙脑,还有一丝……”
她又仔细闻了闻,秀眉蹙得更紧,“一丝苦意?这是什么香?”
她直起身,目光灼灼地看向孙敬:“孙推官,您来闻闻,看可能辨出此香是什么?”
孙敬有些犹豫地凑近嗅了嗅,随即茫然地摇头,“我实在闻不出有什么香气,只觉得有些尸身之气。”
陆珠儿神色如常,只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管什么香,但可以断定的是女子所用之香。”
她说着转身,重新走向张郎中的尸身,小心翼翼掀开他胸前的衣衫。
当她看到张郎中膻中穴处,也有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细微至难以察觉的红点状瘀痕,并且同样嗅到了那丝清冷异香时,她的脸色倏然兴奋起来。
“皆是膻中穴。”她站直身体,目光在两具尸身间来回扫视,语速也快了些许,“一处人体要穴,重刺或击打可致晕厥,甚至死亡。”
“张、王两位郎中,绝非突发急症,定是他杀。是用特制的尖锐且冰冷的器件刺入膻中穴而死。”
孙敬闻言,脸色骤变,声音都带着些微颤抖,“特制兵器?还是冰冷的?刺入膻中穴?陆小娘子,此言当真?”
“不会有错。”陆珠儿语气笃定,她指着两具尸身,“你看他们,虽面容惊惧,但衣衫整洁、指甲干净,周身并无搏斗留下的伤痕皮屑。”
“显然死前并未与凶手缠斗,甚至可能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瞬间制住,或是根本来不及反抗。”
陆珠儿闪动那双亮晶晶的眸子,继续分析着。
“凶手力气未必多大,但应该是习武之人,手法精准老辣,心思缜密。应该还是能近二位郎中身之人。”
“还有那异香,要么是沾染凶手身上的,要么便是那特制兵器的。”
听着她的一番话,孙敬惊得说不出一句话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