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陆珠儿于开封府殓房有所发现的同时,张悬黎灵巧的身影,也悄然潜入张郎中的宅院。
夜色深沉,张宅一片肃穆寂静,唯有檐下几盏白灯笼在晚风中轻轻摇晃,洒下惨淡的光。
张悬黎悄无声息地伏在张娘子居所的屋檐阴影下,她屏住呼吸,目光透过窗棂的缝隙,投向室内。
屋内,灯火昏黄。
张娘子一身素缟,坐在铺着青色锦垫的座椅上。烛光映着她未施粉黛的脸,苍白而憔悴,眼角犹带泪痕。
她望着站在下首的,穿着一身素白衣裙,身形窈窕,低着头的女子,眼神里充满一片近乎悲悯的温柔。
“青芬娘子,”她开口,声音轻柔,带着浓得化不开的悲戚与一丝疲惫,“你年纪轻轻,刚嫁给郎君月余,如今郎君。”
她顿了顿,而后叹了口气,“往后你作何打算?若你想离开,我也不会阻拦,愿予你些银钱,放你归去。”
那名唤青芬的娘子,听到张娘子这话,她肩膀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
她沉默片刻,才抬起脸。
烛光下,她姣好的面容上一片平静,看不出新丧夫君应有的悲痛。
“娘子心善,妾感激不尽。”青芬音色柔婉。
但张悬黎细却听出她声音里带着一丝的紧绷,像是拉紧的琴弦。
张悬黎又凑近些,只见她垂下眼帘,避开了张娘子温和的视线。
“只是郎君新丧,妾身若此时离去,恐惹人非议,说妾身无情无义。恳请张娘子容妾身再为郎君守些时日,略尽心意。”
她语调平稳,长睫低垂,眼眸也无泪意。
见状,张悬黎瞬间蹙起了眉头。
一个刚嫁不久的年轻妾室,在主母主动给予自由和钱财时,不应该欣喜接受吗?她怎么还拒绝?
这看起来不太符合常理。
难道是她不能走,或者说,不想走。
但张娘子显然未曾多想她又叹了口气。
“难为你有这份心了……”张娘子语气带着些许欣慰,而后目光落在青芬自然垂在身侧的手腕上,“咦?你手上这镯子样式好生别致,往日似乎未见你戴过?”
那是一只造型奇特的镯子,并非简单的圆环,而是雕琢成细密缠绕的藤蔓状,在烛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
几乎话音刚落的瞬间,青芬猛地将左手抬起,飞快地覆在了右腕的镯子上,将其严严实实地遮住。
“啊?”她抬起眼,目光与张娘子接触一瞬便迅速闪开,语气里带上了一丝难以掩饰的急促,“是、是妾身娘家带来的旧物,平日、平日舍不得戴。”
闻言,张悬黎心中冷笑,越发肯定此物非同寻常。
张娘子见她如此反应,虽觉有些奇怪,却也未深究,只当她是珍视故物。悲戚重新涌上心头,她眼圈一红,声音愈发哽咽。
“也是个念想。”她喃喃道,思绪飘远,“说起来,郎君前几日还在我跟前念叨,说你心思灵巧,为你按摩之后,他心口舒畅了许多,连带着呼吸都顺畅了。谁知、谁知竟这般突然。”
按摩心口?
窗外的张悬黎登时警觉。
室内,张娘子还在垂泪,沉浸在丧夫之痛与对青芬的怜悯中。
张悬黎则避开巡夜家丁,并从他们的话语中,找到了青芬居住的房间。
她快速侧身闪入,随即反手将门轻轻掩上。
月光透过窗纸,洒下朦胧的清辉,勉强照亮房内。
张悬黎的目光先落在房内那座梳妆台上。
台上摆放着几个打开的胭脂水粉盒子,张悬黎逐一打开看了看,又轻轻嗅了嗅,而后放了回去。
随即,她的视线随即妆奁本身。
这是一个紫檀木所制的多层妆奁,做工精巧。她将其轻轻抱起,入手微沉。
她抬手在奁身各处细细摸索,敲击侧板时,一处传来了极其轻微的、不同于实木的空洞回响。
有夹层?
张悬黎眸色一凝,将妆奁放平,借着微光仔细审视。
终于在奁身底部,她发现了一条几乎与木质纹理融为一体的细密缝隙。
她抬手拔下发簪,小心翼翼地探入,轻轻一撬。“咔哒”一声,一块薄薄的木板弹开,露出了一个隐藏的暗格。
暗格不大,里面只铺着一块素色的软绸。软绸之上,静静躺着一只珍珠耳坠。
张悬黎的心倏然一跳。
她抬手拿起,凑到眼前,从大小、形状、珍珠的光泽,到底下那兰花苞状的银托,都仔细看了看。确定其与之前在开封府后堂看到那只珍珠耳坠一模一样。
张悬黎轻轻吸了一口气,快速将这只耳坠用手帕包好,放入怀中
她压下心中的激荡,复原妆奁后,又继续搜寻。
她的目光转向那些瓶瓶罐罐,拿起一一查看,最终,她的目光被一个看起来不起眼、颜色深暗、密封得极其严实的小圆瓷瓶吸引。
她拿起瓷瓶,入手冰凉。而后她拔开以蜡封口的木塞,瞬间一股清冷,带着一丝苦杏仁底味的异香,瞬间逸散出来。
张悬黎不曾见过这种香,她立刻拿出随身携带的胭脂瓶,将里面的膏体倒入房中花瓶内,用桌上的茶水快速冲洗擦干,然后用指甲从那小圆瓷瓶内刮取出一些,放入自己的胭脂瓶。
她用手抚平空处,才盖上瓶塞,将小圆瓷瓶放回原处。
张悬黎也不知道什么有用,反正只要觉得奇怪,她就都看看,带走。
她扫视着整个房间,目光最终落在床榻的枕边。
那里,放着一只银镯,与方才看见的,青芬手腕上的那只一模一样。
她迅速走过去,将其拿起。入手果然比看上去要沉,绝非普通银饰该有的分量。
借着朦胧的月光,张悬黎仔细端详。
镯身雕作藤蔓缠绕之形,纹路细密精致。可当她的指腹抚过一处藤蔓结节时,动作微微一顿。
这纹路,似乎不太对。
张悬黎略通一些机括之术,此刻指尖传来的触感并非浑然天成。
那看似自然的纹理下,藏着一道极细却规整的缝隙,细若发丝,却笔直得不像雕刻应有的弧度。
她尝试着用指甲抵住缝隙,左右施力。镯子纹丝不动,严丝合缝得反常。
她又试着向内按压,那处凸起竟有毫厘之微的沉降感,虽即刻弹回,却绝非装饰该有的反应。
“内有机关。”她心头一凛。
她下意识攥紧了镯子,转身欲走。
可下一瞬,她又顿住。若是她带走此物,必会引起那青芬警觉。
她深吸一口气,回身走到枕边,依着原样将银镯轻轻放回枕边。为免打草惊蛇,她又走到妆奁前,从怀中取出珍珠耳坠,也放回那暗格中。
做完这一切,张悬黎便不再停留,迅速走出房间,没入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