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黎明的第一缕曙光破晓时,姜灼一行的马车也赶至了皇宫南面的宣德门。
赵翊白一行已在此处等候,几人见过,简单交流过昨夜所遇状况之后,赵翊白就将陶正岳一行带到了一处由青石砌起的高台之上。
一面肃穆的朱红色牛皮鼓,伫立于此。
这是登闻鼓。
也是普通民众乃至下层官员,少数可以略过重重官僚体系,直达天听的方式之一。
先前赵翊白就与王相等人商议过,认为陶正岳所诉之事涉及旧党,若由赵翊白呈禀,难免会沾染上党争之嫌,不如由陶正岳直诉,赵翊白协助会好些。
陶正岳向赵翊白、姜灼一众轻轻颔首示意,随后独自走上高台,击响了这面沉寂多时的大鼓。
“咚——”
“咚——”
“咚——”
沉重鼓声回荡在清早空旷的皇城上方。
不多时,一队禁军疾步而出,为首将领厉声喝问:
“何人在此击鼓?”
“罪臣提点刑狱公事陶正岳,因查获淮南东路转运使庞破山受贿证据遭追杀,特冒死进京,求见圣颜!“
禁军将领与同僚交换过眼神,当即押着陶正岳步入宫门。
天光乍明,白昼已至。
姜灼遥望着陶正岳的背影,才发现他已不是比去岁南下官船初见时的那个威严提刑官,陶正岳的背佝偻了许多,须发也渐渐有苍白之色。
对于陶正岳经历的事,姜灼其实也不明白具体发生了什么。
“余下的事,就由我来安排吧。”
似乎感知到姜灼心中的触动,赵翊白靠近了姜灼,轻声说道。
姜灼点点头,明白昨晚的自己应该在姜府施粥至夜深,不该出现在宫门口,但还是开口犹豫道:
“苏砚清……”
“苏砚清的事我会解决的。”赵翊白再次笃定承诺,将姜灼推进了马车,“你也忙了一夜,且好好去休息吧。”
不——
姜灼想说的是还绑在马车上的苏砚清该如何处理。
但赵翊白已经笑着跟姜灼招手告别,不远处王文逸王世衡父子也渐渐赶来处理此事。
绑架朝廷命官的姜灼很识相闭嘴了。
算了,本朝重文轻武,向来没有杀文官的先例,方才自己既与赵翊白提过捆了苏砚清的事,料想这也是他的默认。
姜灼叹了口气,再度进帘。
车内的苏砚清却已经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看来郡主和襄王殿下的关系也没那么无话不说。”
“我与他的关系,不必计较这些。”
姜灼冷冷打断,随后吩咐车夫前先送苏砚清回府。
临近苏府时,姜灼主动解了苏砚清手脚上的束缚,重获自由的苏砚清活动了下有些麻木的手脚后,毫不犹豫地走下马车。
“姜灼,你我二人婚约未除,日后还会再见的。”
虽整夜被困,衣冠凌乱,眼下也泛起了轻微倦色,但苏砚清还是恢复了往日那般似笑非笑的作态。
婚约吗?
姜灼不以为意地笑笑,道:
“卯时已至,苏大人还是快些更衣吧,免得耽误了上朝。”
说罢,姜灼也驱车离去。
再回到姜府,替自己伪装遮掩的姜焰,铜花,墨箫一行人也围了上来,一起七嘴八舌地说着昨晚的施粥经历。
“如何?你哥装的,厉害吧?”
多日以来,姜焰的中原话渐渐娴熟,如今已完全能听懂姜灼与府中一众人说话,只是说起中原话来还是有点语序颠倒,但已不影响沟通。
此时的姜焰更是颇为傲娇地抬头,等待被夸。
“是,是,是,简直太厉害了!”
姜灼依旧笑着,很捧场。
姜焰的容貌本就与姜灼有七分相似,加上铜花的妆点便能在夜色下的幕离中以假乱真,只是姜焰毕竟是男儿身,骨架太大,因而需要时时弯曲腿形,缩着身形点,才不至于露馅,故而需要常常舒展休息片刻。
“小姐既现在才回来,那想必也是一夜没睡,不如先去休息一二吧。”
铜花也笑着上前,只是比起昨夜发生的那些事,铜花更关心的是姜灼的身体。
是很累了。
但姜灼却不敢睡。
今日说不准还会有大事发生。
姜灼这样想着,便只在更衣洗漱后,靠在卧榻上小憩片刻,以此方便铜花随时叫醒自己。
和煦春风拂进室内,明艳日光却扰人安眠,光影明暗间,姜灼迷蒙地皱着眉,断断续续地做着不连贯的梦。
忽有一片阴影落下,随之而起的熟悉暖香令人松缓,姜灼这才有几分安宁睡意。
正当姜灼酣睡之际,耳畔却落下一声轻笑。
紧接着,急切的脚步声和骤然的推门声,将姜灼惊醒。
“小姐!圣上命您入宫觐见。”
是梦吗?
姜灼揉揉眼,看着空荡荡的房间。
总觉得方才有人来过,但又不敢确信。
不容姜灼细思,铜花已风风火火地替姜灼整理起仪容来。
“小姐,不用恼,待会去宫里的路上还能再睡会呢。”
铜花只当姜灼被突然惊醒,没缓过来,于是好言安慰道。
“……嗯。”
姜灼淡淡应下。
睡意却在逐渐消散。
圣上会召自己入宫是必然的,
如今春旱发生,前脚圣上才召开了祈雨大典要彻查冤案,后脚就有这么一桩贪赃枉法甚至还要追杀灭口朝廷命官的大案子发生,自然是要趁机严查的。
“带上仵作郭老一起吧,”临上马车前的姜灼顿了顿,颇有些不放心地再度嘱咐道,“把府邸里里外外都看好了,别出现不该出现的东西。”
为陶正岳的指控佐证,辨认父亲的字迹,或者当面废除与苏砚清的婚约。
姜灼自忖自己进宫只有这三个可能。
纵然早有预料,但姜灼踏入金銮殿时,依旧察觉到了气氛的非比寻常。
陶正岳和陶桃跪在殿中居左,一副陈情剖怀的模样,谢观澜则沉默地低头跪在殿中居右,似乎已领罪认罚。
而在金殿的另一侧,赵明景、赵翊白、王相、司马大人等重臣并列而立。
见姜灼出现,众人神情都有些微妙。
反倒是独立于殿中的苏砚清带上了浅浅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