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这些小鬼被捆在一处时,执渊忆柯已经在湖心亭把那残局下完,约莫两盏茶已经过去了。
晨羽晨珈还成,润竹看着有些喘,沉沉盯着沐怀青。
沐家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忆柯没什么意外,一盘棋下得又精又稳,执渊几次想说,又觉得这样像个邀功的孩子,拉不下那个脸。
挣扎几番后,他还是开口:“在秋水镇的时候,我出去追那个制造须弥的人,追到后面是具木偶人,刚要问出些什么,就被人隔空抽了灵。”
“不过我留了银虫,它们嗅了木偶人的气息,一路查到了沐家。”
忆柯半靠在围栏上,指尖把玩着棋子,神色还是没有太多意外。
“是在衔月泽刚醒来的时候,就收到消息了吧,那会儿你挺着急出去的。”
执渊低低的“嗯”了声,毕竟客观来说,忆柯出生沐家,他那时不知道衔月泽的这些关联,也犹豫过要不要告诉忆柯。
可她在灯市很开怀,眸子里装着人群,也装着他,她轻松肆意的讲述故事,旁边尽是喧闹声,执渊忽然感觉,就那么点事,告不告诉她,好像都无所谓了。
执渊垂眼,又补了句:“但我未曾想到,这些人会齐聚百褶湖。”
忆柯说:“方才他们争执,想必你也听见了,是因为黄册子上,竖亥复生。”
“黄册子蕴含了我的灵力,竖亥的阵法,还有梓澈的剑意。”
“但它不是金科玉律,名字颜色的变幻也只是为了区分,可能还有点儿测凶吉的作用。”
“你看,我俩现在坐在这,还有梵音山上的曌岚,我们的名字都没有镀金。”
执渊转着棋子,他当真是关心则乱,连这层都没有想到。
他其实想问问忆柯,问问她,幽界众人,现今如何?
可他不敢问。
幽界出事,他一残魂,浑浑噩噩飘了三百八十年,而忆柯的情况更是不容乐观,曌岚几近灰飞烟灭,更遑论其他人?
其实他要真问,忆柯也是答不上来的。
群鬼大规模暴乱,无常镇屠杀殆尽,正当此时仙都发难,轮回道动荡,几桩事情碰在一起,前后难顾。
执渊带人在前面对抗仙都,她在后面镇压百鬼,血流了一茬又一茬,挥洒在忘川旁,黄泉道上,这次的动乱没那么简单,是有组织,有方案的,等她料理完,已经是强弓之末。
可她身后,还有摇摇欲坠的轮回道。
幽界才开辟的时候,荒凉至极,除了滔滔不绝的忘川水,还有那座琉璃宫殿,基本上就是黄沙万里,什么都看不见。
直到忆柯带回来几个小孩,于是空荡荡的宫殿里有了人气,他们奔跑在这片土地上,总觉得,太荒凉,差了点什么。
于是一向调皮的曌岚,居然能安安静静的坐在忘川旁,和萦芑一起,编织属于幽界的筹光锦。
芒澧则开疆扩土,生生挪平了一大块地,梓澈画图纸,竖亥起阵,便是后来酆都的雏形。
扶桑来得晚,没赶上这等盛事,而执渊在灯市当惯了公子,尽管是从头再来,也颇有些四肢不勤的意思。
俩姑娘的针线活他不可能插手,三大男人的“施工”又太灰,他洁癖。
他想来想去,既然大家做的都是死物,那他就整点活的。
想要在幽界把一株花草养活,可真比登天还难,可执渊做到了。
第一批种子撒下去的时候,他不眠不休守着看了好几夜,终于等到了嫩芽长出。
师兄妹们都知道,花圃是他的心头肉,谁都不得动,否则以执渊的性子,可是能拼命的。
就这样冬去秋来,酆都渐渐热闹了起来,这片花圃中,终于开出了第一朵花。
昂扬的花,腰肢漫展,暗香浮动,晶莹的蕊点缀在旁边,它甚至比高山上的雪还要纯白,是幽暗地底的唯一亮色。
每年彼岸花开,忘川边就雪白一片,不知道的还以为幽界落了雪。
曌岚萦芑编织的锦缎悬在天边,成为幽界万年不变的绚丽极光,应和着下面的花海,是属于幽界的,独一份的壮丽景色。
八百里白色漫漫,从阳间一路开到幽界,为亡魂引路,为百鬼送行。
这片土地,这些花海,是什么时候变成红色的呢?
那天真的死了太多太多生灵,仙都的仙,幽界的鬼,凡间的人,还有他们自己的伤。
其中流得最猛的,就是忆柯的血。
就像当初在弥妄海一样,她承受着鬼魂们的怨气,它们肆无忌惮的横贯筋脉,吞噬着她。
她不死,可她经历了成千上百次死亡的瞬间。
更何况,她最后消失在了忘川中,轮回道之下。
无人知道轮回道下面是什么,小鬼们依赖这条路,得以投胎转世,延续着自己的“生命”。
无人想过,支撑着这一切生死轮回的,几乎不亚于“天道”的存在,下面到底有什么,又该如何平息它的动荡?
忆柯连一片衣角都没有留下,天地苍茫,她好像从未存在过。
却护住了万千魂魄的轮回路。
那一仗之后,忘川的花海凋零了许久,多年后再绽放,就是触目惊心的红色了。
她走得早,所以连她都不知道,幽界的故人,如今可还安好?
想到这些,忆柯忽然想喝一口茶,只是这里没有,她只能作罢:“黄册子和竖亥的事情,确实是意外,不过……”
忆柯还没说完,执渊就打断了她:“不过众家速度如此快,消息如此灵活,就不是意外了。”
忆柯笑了:“秋水镇里,我们发现贩卖魂魄的勾当,问题捂着会发脓,不如聚集众人,摊开了查。”
她看向亭子外面,忽然说:“这些人中,可没有柏煜呐。”
执渊抬眸看她:“你觉得时候还没到?”
忆柯横扫衣袖,把棋盘打乱,站起身,招来一阵风,把沐怀青,哦不,木偶人,送到润竹旁边,对身后的执渊说:“且让他们先查着吧,走——”
“我们回灯市吃饭去。”
执渊没动,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盯着她,忆柯被他看得奇怪,问:“怎么了?”
执渊:“还差一个子,我就赢了。”
言下之意,你耍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