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荷并没有把庄别宴说的那句“明天见”放在心上。
直到第二天早上,她在白玉湾楼下,看到了那个倚在车边的熟悉身影。
庄别宴只是站在那里,就已经是秋日早晨里最惹眼的一道风景。
与以往的西装革履截然不同,他今天穿了一件简约的白色t恤,外搭浅灰色羊绒开衫。
这身打扮柔和了他身上那种精英压迫感,多了几分难得的慵懒,让曲荷有些晃神。
“早上好。”
他迎上前,递上手里的早餐,还是热气腾腾的。
曲荷想起昨晚庄留月发来的消息,说庄氏内部并不太平,庄别宴失忆的消息只有极少数人知晓。
为了不露破绽,最好让他以养病的理由,这几天跟她待在一起。
于公于私,她似乎都没有拒绝的理由。
她抿了抿唇,目光又落在他那身上。
庄别宴顺着她的视线低头看了看自己,解释道:“昨天在家里看到些以前的网上片段,不少人议论我们的年龄差。所以选了这套,看起来会不会更年轻些?”
曲荷几乎失笑。
这人,失忆了居然还在意起这种无关紧要的细节,说的话还比之前直接了不少。
正说着话,恰好一阵秋风袭来,地上的落叶打旋儿吹起,带着浸人的凉意。
庄别宴上前半步,帮她挡住了风。
“要去哪儿?我送你。”
他拉开副驾驶的车门。
那辆迈巴赫已经报废,他现在换了辆黑色劳斯莱斯。
曲荷坐进车里,报出目的地:“荷月坊。”
她看着他熟练地打着方向盘,忍不住疑惑:“你知道路?不用开导航?”
“从谭聪那里了解过你的消息和常去的地方,”
庄别宴目视前方,“包括荷月坊。路线昨晚提前记过了。”
曲荷点点头,心里却泛起一丝微澜。
他做事永远这样周密,即使失去记忆,本能和习惯仍在。
到达荷月坊后,曲荷去了拉坯教室。
青兰杯决赛名单马上就公布了,奇墨老师又发来消息,希望她准备一些参展单元作品,争取申报今年的巴塞尔艺术展。
期间,她给周时安打了语音电话,详细问了问参展作品的具体要求。
而原本安静坐在会客区沙发上的庄别宴,在她电话接通后不久,就开始频繁走动起来。
他先是拿着一杯温水过来,放在她旁边小矮凳上,然后倚在一旁的工作台边,一待就是二十多分钟。
后来,又开始给他当起了小助理,不是洗雕刻刀,就是摆工具。
有时候,还会打量她桌上已完成的泥坯。
曲荷余光一直瞥着那个在她身边刷存在感的男人,心里有些好笑。
他这是在干嘛?监工?
中午吃午饭的时候,曲荷提了句这事。
他却一脸无辜,说了句“心里不舒服,以前的我也会吃醋吗。”
曲荷没有想到他这么直接,再次语塞。
到了下午,他出去了一趟,再回来时,手上多了一个pAdA甜品袋。
他将袋子放在她面前,看着她投来的疑惑目光,解释:“早上送你过来时,又看到你看了这家店几眼。庄禧说我以前也常带她去吃。我想,你应该也喜欢?”
曲荷看着那个熟悉的logo,一时有些恍神。
那些以为早已淡去的记忆,又清晰浮现。
他确实常买给她,尤其是在他们关系最好的那段时间。
原来,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庄别宴将甜品取出,摆在旁边的小圆桌上。
他还叫来了司月,然后识趣地回到了他的沙发上。
司月开心地道谢后,挖了一大口提拉米苏,满足地眯起眼。
她凑到曲荷耳边,“学姐,庄总现在这算是陪上班?庄氏集团这么闲的吗?”
曲荷想起庄留月的叮嘱,只能打了个马虎眼,“他身体还在恢复期,医生建议静养,不宜劳累。这边比较安静。”
这个理由连她自己都觉得牵强,没想到司月居然信了。
她瞥了眼沙发方向,小声嘀咕,“不过我看庄总这气场,可一点也不像需要静养的病人。”
说完,她又看向曲荷,语气真诚了些:“不过说真的,学姐,上次车祸真的太吓人了,庄总昏迷那么多天,我都担心坏了,幸好没事。
我之前还瞎想,怕他会不会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失忆,把什么都忘了呢。现在看来是我想多啦,庄总对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曲荷听着司月这番话,若有所思地看向那个坐在沙发上的背影。
脑袋里开始回想早上发生的事。
从他买了她喜欢的早餐开始,再到记得荷月坊的路线,买了她pAdA甜品,甚至刚才在她身边晃悠的时候,帮她整理工具,摆放的位置都恰好是她最趁手的习惯方位。
这一切,真的是一个失忆的人能做到的吗?
他是不是在装失忆?
这个猜测冒了出来,并且越来越强烈。
吃晚饭的时候,曲荷决定好好试探一下。
她特意点了一道牛肉羹,然后在服务员下单时,补充了句:“麻烦牛肉羹里多放些芹菜末。”
庄别宴对芹菜的味道极其反感,几乎是闻到就会皱眉的程度。
牛肉羹端上来的时候,芹菜末铺在上面时。
曲荷亲手盛了一小碗,推到庄别宴面前,笑吟吟地说:“这是我最喜欢的一道菜,说来也怪,结婚后,你好像也跟着喜欢上了,连带着以前不吃芹菜的习惯都改了。来,尝尝看。”
她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和拿起汤匙的手。
庄别宴垂眸看着那碗牛肉羹,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
他舀起一勺,连汤带芹菜送入口中,面色如常地咀嚼,吞咽,然后点头评价:“嗯,味道很鲜。”
看着他面不改色地吃下,曲荷心里那个“他在装失忆”的念头,动摇了几分。
难道失忆,连口味都变了?
她不死心,又想到一计。
“最近入秋了,天气凉,正好可以喝点热红酒暖暖身子。”
她说着,抬手就要招呼服务员。
如果他是装的,就一定记得她酒精过敏的体质。
果然,话音未落,庄别宴就伸手轻轻按住了她的手腕。
曲荷心中一动,唇角勾起。
果然,装不下去了吧?
她转过头,故意问:“怎么了?”
庄别宴先是对走过来的服务生礼貌地说:“抱歉,暂时不需要。”
待服务生离开后,他才看向曲荷。
“你的生理期快到了。这个时候,喝酒不太好。”
曲荷没料到他会给出这样一个理由:“我身体好得很,偶尔喝一次没关系。而且,为什么生理期不能喝酒?你又怎么知道我生理期到了?”
她托着腮,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狡黠和步步紧逼,“庄别宴,你这么紧张,该不会是想起什么了吧?”
“我并非想起了什么,”
他缓缓开口,声音平稳,“只是我在庄宅卧室里,看到了一本日历。上面用红笔标注了很多注意事项。”
庄别宴看着她像只试探着伸出爪子的小猫,心下了然她所有的意图。
他拿出手机,点开相册,将屏幕转向她。
“我没有想起什么,”他的声音很温和,“但我看到了这个。”
曲荷疑惑地低头看去,手机屏幕上是一张照片,拍的是翻开的日历内页。日期格子间,果然用红笔标注着。
“阿荷生理期快到了,要提醒她忌生冷,提前准备红糖水。”
“pAdA秋季新品上市,有阿荷喜欢的柿子大福,记得预定。”
“阿荷工作间的刻刀磨损严重,需联系三笠大师定制新品。”
“白玉湾回老家的早餐店大叔今日返程,可去买她爱的馄饨与纸皮鸡肉烧麦。”
“距离婚礼纪念日还有30天,期待再次看到她穿婚纱的模样。”
一条条,一件件,琐碎平常的小事,被他用这种笨拙的方式记录着。
曲荷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着,心头涌上一股酸涩滚烫的暖流。
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湿意,视线渐渐模糊。
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他是用这种方式记录着每一个与她相关的日子,标注着她的喜好,规划着与她有关的未来。
庄别宴看着她微微颤抖的睫毛和泛红的眼眶,拿回了手机,“现在,还怀疑我是装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