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皇后娘娘来了。”
御书房内,吕忠半躬着身子,小心翼翼推开了帝王的房门。
姬朝陵闻声正提笔批着折子的五指微微一顿,遂抬手轻挥,示意他把人放进屋来。
“喏。”得了帝王授意的吕公公见此颔首,复又躬着身子轻手轻脚地退出了屋去。
帝王趁机在那折子上落下最后几字朱批,顺手便将那饱蘸了朱砂的毛笔往旁边一撂,又将余下还未批完的折子推到了御案边上。
先前看着还满登登的桌面霎时被他清出了大片空地,当此时,屋外传来了吕公公的通传,付秋滢亦提着只食盒,随之缓步跨过了门槛。
“妾身参见陛下,愿陛下万福金安。”站定了的女人甚是规矩地与人行过一礼,姬朝陵见状连忙起身上前,将人半拉半迎着牵回了桌边:“哎——快免礼平身,快快免礼平身!”
“皇后,朕先前都与你说过多少次了——你我夫妻二十余载,私下里倒也不必这般在意这些虚礼,来来来,快坐。”帝王半嗔不怪地朝着皇后皱了下眉,顺带上脚踢正了常日在桌下摆着的一只圆凳,好让人坐得舒坦一些。
做完了这些,他方就手把女人手头提着的那只漆雕的食盒戳上了御案——付秋滢似乎被他这一连串的动作闹得有些不知所措,只一味支吾着,半推半就地由着人将自己按上了小凳:“陛下,这、这礼不可废……”
“嗐……那什么礼不礼的……这礼都是做给外人,是做给天下人看的——平日又何必去顾忌这些!”帝王摆手,一面在落座时捎带手提溜了把女人带过来的那只食盒,“说来,阿滢今日难得在这个时间找朕,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这怎么还带了吃的过来?”
“啊……这个,这是妾身命小厨房陛下炖来安心养神的甜汤。”付秋滢的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险些细得如蚊蚋嗡鸣,“——臣妾见陛下近来国事太过操劳,担忧您的圣体,所以……”
“哦当然,您要是一时没工夫喝也无所谓。”突然想到了什么的女人忙不迭补上了一句。
“妾身命人在食盒里额外置了只存炭的暖炉……能保证那甜汤一直温热着,不会变凉。”
姬朝陵闻言禁不住回头多瞥了眼身侧的女人。
皇后今日不曾似往日那般,规规矩矩地穿那身不够自在、却足够彰显她中宫威仪的宫装,只着了套稍显素雅,却又不失精致与韵味简便常服。
这样的打扮,冷不防便让他回想到了二十余年前——彼时他还是生在东宫的皇孙,而付秋滢亦只是太子太师府里一位尚未出阁便已名满京城、被京中人称作是“贵女典范”的闺中小姐。
——他们当年,是帝王保媒,先皇钦赐的姻缘。
而他当初在得了先帝的赐婚以后,也是一眼就看中了这个温柔漂亮又端庄的姑娘。
实际上……刨除太师府近年来日益位高权重,而太师也愈渐喜欢对他的行事指手画脚,试图将手伸到后宫里来、干扰他立储之外,他还是很满意他这个皇后的。
——他到现在对着付秋滢也还有些感情。
毕竟,这世上从来不缺少聪明的女人和漂亮的女人,他宫里也有的是放在外头,可堪称之为“倾城”的货色。
但像皇后这样,聪明漂亮,却又足够端方守礼,不敢逾越分毫的女人,却不常见。
——他在许多年前就发现了,其实付秋滢的脑子相当聪明,有许多连前朝为官多年的大臣们都未必能想得通的事情,她却可以被他一点就通。
与之相对的,则是她本人又是相当的持节守度,她从不会去刻意展露她的聪明,也不会如她爹一般,没事非要掺和那些他不想他们掺和的事。
——除开一件事。
那就是昭儿。
他并不喜欢她对女儿的态度,这给他平白增添了很多麻烦,让他不得不放任着萧珩这样一尊具有高不确定性的、随时有可能会反过来咬上他一口的“杀器”跑到了明昭身边。
——有时他也不是很能明白……皇后胸中对明昭的那股子惧意是怎么来的。
他在一旁看得很清楚,那感情绝不是“恨”,但却也不全是“爱”,那是一种复杂的,掺杂了一个母亲对女儿的爱意与恐惧、嫉妒又向往的微妙情绪。
——他不知道那情绪具体是如何产生,但不要紧,他只消知道该如何利用好它就好。
但这话又说回来了……与明琮相比,昭儿也的确是真正完美继承了他们两个人的所有优点的那一个。
除了她是个女儿。
“无妨,刚好朕也批折子批得有些头昏发饿。”姬朝陵想着不由微微缓和了目色,连带着对那甜汤也真生出了几分兴致。
于是他随便扯了个不假不真的借口,径自伸手开了食盒——八角尺方的漆雕食盒里端正正放着只比他拳头稍小些许的冰瓷碗,碗中百合片子并着龙眼肉,在那添了酸枣仁的甜汤里上下沉浮着,显得格外晶莹剔透。
而那盒子下层,又果真被人悉心置上了只满装了炭火的小手炉。
“嗯,这样能助人静心宁神的汤水,还是皇后宫中的小厨房做得最好。”帝王甚是认真地夸赞了一句,女人闻此面上微带赧然:“陛下若是喜欢,妾身可过两日,再命小厨房做来给陛下消乏用。”
“这不急——汤么,什么时候喝,倒也无甚差别。”姬朝陵道,言讫便将那只喝了半碗的甜汤轻巧搁置在了一边,转而抬眸攫紧了皇后的眉眼,“阿滢倒不妨仔细说说……你今日在这时过来,除了送汤,又究竟所为何事?”
“这……实不相瞒,陛下。”眼见着自己的那点心思全然瞒不过了面前的帝王,付秋滢不得不起身走到了姬朝陵的身后,抬手为他轻轻按揉起了额角。
“妾身今日……其实是为了昭儿的婚事来的。”
对此浑然不觉有丝毫意外的帝王循着她的动作慢慢闭上了眼睛:“哦?怎么说。”
“阿滢对这桩婚事,是有什么想法?”
“这个……倒也称不上是什么想法。”女人半咬着嘴唇,小心斟酌了词汇,“只是妾身觉着……觉着萧家的那位公子,他的名声是不是有些不大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