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如许每次都是,嘴快,问完就后悔。
她一直都在心里告诫自己,叶家的事不要多问。
但有时候,就算她不问,也会多多少少知道一些。
像现在,叶开礼跟喝醉了发酒疯似的,主动跟她说了起来。
其实叶江从来没在她面前提过叶家的事,叶江是个城府很深,嘴巴也很严的人。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叶开礼却很高兴她问,否则显得他自作多情一样。
听到她问太奶奶的年龄,叶开礼笑了声,回道:“我太爷爷现在八十八岁,翻过年就八十九了,太奶奶好像比他小两三岁,二十一年前,也就六十多岁。”
温如许没说话,心想,你太奶奶这手段和能力,都能媲美武则天了。
叶开礼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一样,笑着说:“我太奶奶是正儿八经的官家小姐,太奶奶的父亲曾做过南城市的市长,现在南城的临江园林,5A级景点,当时是太奶奶家的后花园,太奶奶的爷爷做过两江总督。”
温如许听得心里一震,这身份,难怪不愿意叶江他爸娶一个小保姆,任谁都不愿意。
“我爸没我爷爷有血性,再加上他当时还只是大学都没毕业的学生,连反抗都没反抗,一个‘不’字都不敢说,任由太奶奶将我妈打发了。”
“我跟我二叔一样,出月子就被抱回了叶家。”
说到这,叶开礼侧过身,偏头看向温如许。
“其实说起来,我算是我三叔带大的。”
温如许感到惊讶,很难想象叶江那样一个冷漠狠厉的男人带孩子会是什么场面,更何况那时候叶江自己也都才几岁。
叶开礼:“我出生在五月底,5月28日,被抱回叶家时,我三叔正好放暑假,那年三叔八岁。可以说,我是跟着我三叔一块儿长大的,说句是他带大的也不为过。而且我三叔早慧,八岁就已经有了十几岁少年的心智,比我亲爸更像我爸。”
“我爸毫无做父亲的责任感,而我妈,我在11岁之前从没见过她。”
“当时我爷爷正在上升期,忙得很,几乎不归家,太爷爷虽然退下来了,但是对于我这个小曾孙,尽管他也疼爱我,可他压根不管我。只有三叔,端着长辈的身份管我的学习和生活。”
“我童年时期,唯一感受到的来自男性长辈的关爱和庇护,是我三叔。”
“我幼儿园和小学,读的都是军区学校,班上很多都是高干子弟,谁也不比谁差。非要比的话,由于我妈是未婚生我,以至于我的身份反倒是班里最差的。”
“我小学二年级时,有几个同样是高干家庭的男生,当着我的面说我是私生子,说我妈是见不得光的情人。我气得跟他们打了一架,结果却打输了,被他们打得鼻青脸肿,鼻血都打出来了。”
“我回到家不敢说实话,撒谎说自己摔了一跤。”
“那天正好周五,三叔从学校回来了,吃完饭,他把我叫到书房,逼着我说出了实话。”
“第二天,三叔带我去了学校,把校长和我班主任都叫到了办公室,又把打我的几个学生连同他们的父母一并叫到了学校,让他们当着校长和班主任的面给我道歉。”
“一开始,那几个学生不想道歉,还说是我先动手的。”
“三叔说,不道歉可以,那就走司法程序。我记得很清楚,当时三叔给那几个男生的父母,一人递了一份文件,让他们看完后再决定道不道歉。”
“他们只看了一眼,立马就让他们的孩子给我道歉,还把他们的孩子打了一顿。”
温如许问:“当时叶江多大?”
叶开礼:“十五岁。我七岁,他比我大八岁。”
温如许点点头:“十五岁的叶江,确实有这份魄力了。”
叶开礼笑了下:“说实话,他只有在你面前,才像是被封印了神力的上古巨兽。没遇到你时,他从来没有这么束手束脚过。”
温如许心里一涩,重重地呼了口气。
窝在地上坐久了,坐得腿有点麻,她用手握着栅栏,借力才站了起来。
“行了,你回去吧,我也该回屋了。”她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泥。
叶开礼:“许许,年后我三叔就要订婚了。今天晚上来找你,就是想跟你说这件事,我怕三叔瞒着你,让你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做了……”
“小三”两个字太难听了,叶开礼没说出口。
温如许神色平静地笑了笑:“好,我知道了。”
叶开礼:“三叔的母亲虽然没有我太奶奶的手段厉害,但也不是一般人,只要她活着一天,绝不会允许你跟我三叔在一起。”
说到这儿,他自嘲地笑了下。
“倒是我,没爹没娘的,奶奶又不是亲奶奶,爷爷自己都不干净,不可能干涉我的婚姻。”
“至于太爷爷,我是曾孙辈了,太爷爷压根不会管我,而且他都快九十了,未必耗得过我。”
温如许苦笑:“你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我跟叶江已经这样了,还有回头路吗?时光不能倒流,我已经回不了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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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江愤而离席后,去了廊下抽烟。
叶封侯急忙追出去,站在旁边陪了一根。
寒冷的夜里,两人吐出的烟雾越发浓白。
叶封侯夹着烟的手伸向一旁抖了抖烟灰,侧眸看向叶江,带着调侃的语气:“真要跟谭家那位订婚?”
叶江:“嗯。”
叶封侯并不意外,直白地问:“温如许怎么办?”
叶江没说话,只是抽烟抽得更狠了,薄唇衔着烟嘴,低垂着眼,脸颊凹陷很用力地吸,仿佛是烟瘾犯了的大烟鬼。
一口烟全部吞进肺中,从鼻腔里一股脑地喷出。
叶封侯玩笑般说:“你该庆幸咱奶奶走得早,大伯母心慈手软,否则你跟那姑娘,你们都走不到现在,早被奶奶拆散了。”
叶江仍旧不说话,一根烟抽得快见底了才扔到地上用鞋尖碾灭。
叶封侯又说:“可是就算大伯母心软,不强行拆散你们,但你想想元元他妈跟大伯的结局。”
扔了没抽完的半支烟,叶封侯抬手拍了拍叶江的肩。
“三哥,咱们这样的家庭,娶谁,不娶谁,由不得咱们自己。甘蔗没有两头甜,咱出生在了这样的家庭,享受了别人穷其一生也享受不到的‘权’和‘利’,就甭奢望婚姻自由了。”
“古代皇帝坐拥天下,可他也不是想娶谁就能娶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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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如许在外面跟叶开礼说了半个多小时的话,冷得直哆嗦,回了屋后,赶忙去浴室洗了个澡,穿上绵柔睡衣躺进了被窝。
然而她刚躺下没一会儿,叶江回来了。
温如许坐起身,一脸惊讶:“你怎么回来了?”
一看时间,刚过十二点。
叶江身上的大衣都没来得及脱,挟裹着一身风雪。
“怎么还没睡?”他走到床边,用手背轻轻碰了碰她脸。
温如许笑了笑:“除夕要守夜啊。”
叶江拉起被子裹住她身体,将她连被子一起抱在怀里,下巴抵住她颈,与她脸贴脸。
“新年快乐,肉肉。”他从大衣兜里掏出红包放到她旁边,“祝我的宝贝岁岁平安,事事如意。”
温如许从被子里伸出手,嫩藕般白嫩的手臂揽住他颈,偏头吻了下他冰凉的脸,柔声说:“新年快乐,也祝三哥健康平安,顺心如意。”
“许许。”叶江叫她一声。
“嗯?”温如许应了声,“怎么了?”
叶江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实情,摸了摸她头:“没事儿,我去洗漱,等我。”
他转身走向浴室。
温如许看着他挺拔料峭的背影,如寒山一般,心缓缓沉了下去。
是想跟她说订婚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