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午的心很乱。
首先是郭二娘对自己的态度,其次便是王婉那说一半藏一半的话,最让他生气的是,今日早上他总算想通了些,去找了周志道歉,却不想被周志拉着说了好半天道理。
“当阳啊,本侯知道你是快言快语的爽快人,但是你这样做事情,到底还是让二娘为难啊。你想想,这马公子在徽州不管到底如何,总归是没有惹出事情来的。眼下他才来到乔州,到底是来看望二娘的,不过几日的功夫,你倒好,把人家抓起来了。”
“你说说,这个事情让本侯怎么跟马太师交代?”
“人家或许还觉得,这二娘是不是在咱们这里不得意,咱们才会连这点面子都不给呢。”
“唉!本侯知道当阳你见不得二娘受委屈,你们是一处长大的,后来又是袍泽兄弟,你自然是站在她那一边的。但是这事情哪有你想得那么容易的?各人自有各家的事情,你和二娘再亲厚,到底只是一个营帐里出去的兄弟,你不能真的管上人家的家事吧?”
“如今你也不要和本侯辩驳了,等下午去和马公子道个歉,这事儿就这么算了吧。”
“算了?”
“不算了还能怎么办?”
白午急了:“侯爷,二娘为了你可是连性命都可以不要!如今眼见着她要嫁给一个在船上调戏女子的纨绔子弟,您就一句算了?”
周志都有点被他气笑了:“当阳,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本侯待二娘如同亲人一般,否则本侯怎么可能力排众议提拔二娘一名女子?”
白午自知着急说错了话,连忙拱手:“侯爷,属下妄言,望侯爷恕罪。”
周志叹了一口气,摆摆手:“罢了罢了,本侯还不知道你吗?关心则乱而已,本侯才不会跟你计较这种事情。”
白午脸上露出几分惭愧,抱拳低头:“多谢君侯担待。”
周志拍了拍他的背脊:“当阳,这里没有别人,本侯作为兄长,多少要跟你说几句实话——本侯知道你心是好的,但是总归不能一直这样啊。”
白午有点茫然地看着自己的主上,下意识捏了捏衣服。
“你跟二娘好得很,本侯知道,军营里那么多兄弟也都知道,但是你们要成家的嘛。二娘要成家,过几年你也要成家,你们再怎么好,再怎么与子同袍,你们,你们不是夫妻啊!”周志说到这里,皱着眉微妙地啧了一声。
“家事,你懂不懂什么叫家事啊?你跟二娘再怎么好着,你也不能管二娘的家事。”
说着,周志在白午背后拍了拍,权作安慰:“二娘是要嫁人的,嫁人之后,你就是再怎么说自己和二娘亲厚,也不能拦在人家正经夫君的前面,那像什么样子啊?就是你不在乎流言蜚语,二娘一个女子哪里能毫不在乎呢?”
“我和二娘,我们清清白白,问心无愧。”
周志无奈地嗤笑一声,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背脊:“你问心无愧?你记得记住这句话,以后二娘的夫家若是怪罪下来,你如何跟本侯说的,就如何和二娘夫家那些老夫子解释去吧。”
说罢,周志干巴巴地笑了一会,示意白午可以退下去了:“行了,你回去好好想想,整理整理思绪。这几天收拾好心情再来找本侯,本侯带你去马公子那边道个歉,这件事就算了吧?”
白午还觉得有些惶惶然,说不出话来。
然而,似乎连周志都不愿意继续跟他嚼那些是是非非,只是摆摆手送客:“别说了,你说得我头都疼,回去自己想想,总归能想明白的。”
——但是,白午想不明白。
他本来就算不得聪明,是出了名的“马前卒”式将领,打得最好的几场仗都是闷着头往前冲的。眼下忽然让他去思考这种复杂的人情世故,他脑子里糊糊涂涂混乱一片,怎么都想不明白到底有什么可顾忌的。
王婉那带着几分阴阳怪气的轻蔑的笑容再一次出现在视野中,对方那讳莫如深的话语犹在耳边:“如果您只是出于这些心意想要阻拦二娘奔赴自己的人生,那么还是请您什么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要做吧。这些浅薄的情感,如同儿童想要占有玩具一般蛮横轻薄,还是不要用它们去打扰二娘的生活了。”
“浅薄的感情……”
白午躺在床上翻了个身:“那家伙!什么浅薄的感情,她根本不懂!她什么都不懂!”
在那些纷繁复杂的情绪之中,白午扯过被褥蒙在头顶,最后居然就这么憋在一团棉花里面浅浅睡去了。
他做了一个梦,梦里沧海桑田,似乎已经过去了老些年。
郭二娘似乎老了许多,她变得更加沉稳平静,依旧是那副高山一般气势,坐在白午身边,打开一卷地图仔仔细细地寻找着关隘险峻之处。
白午看着她,不觉目光居然有些恍惚:“二娘……”
郭二娘疑惑地扭过头,又忽然地低下头:“白将军,在营中应当称军职。”
白午被她这句话一噎,有点局促地转开视线,目光落在一旁桌上一封信上面:“这是什么?”
“在下的家信。”
郭二娘才回答,白午便把那封信拿起来:“家里又添了一房妾室?今年又增添一儿一女?”
“嗯。”
“你不高兴?”
“没什么高兴不高兴的。”郭二娘举起地图,继续看起来,似乎对自己家里的事情一点也不关心,“这些年回家不过几天,实在没有什么感情。我在家里,他们不自在,我也不自在,还不如在营中待着。”
“那你为什么要和他成亲!”白午放下信,将那些纸用力砸在桌上,“这算得上什么家啊!这个家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郭二娘疑惑地看着他,许久歪了歪头:“白将军,你今日这是怎么了?我不在乎这些事情。”
“我在乎啊!”
白午忽然站起来,那句话说出来的时候,他自己似乎都愣住了一下,随即便好像茅塞顿开似的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那年长的郭二娘愣了片刻,随即轻蔑笑了起来:“你在乎?那你为什么什么都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