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想动手……
都是他们逼她的!
也不知江聿有意还是无意,这支簪子恰好是长柄的,捅起来比之前更顺手。可惜对方并非何氏郎君那样的酒囊饭袋,皮糙肉厚,没那么容易凿死。
终于,尖锐的簪头卡在了肋骨之间。
少女大口喘息着,消停下来。
因为经验不足,并没有伤到什么要害。但架不住她表情扭曲吓人,下手又快又狠,吴二郎实打实挨了十几下,血沫飞溅。
后背心那块皮肉连带衣裳,被捅的翻卷糜烂。
辞盈半张脸都被溅起的鲜血染透。
发丝黏连着腥红与雪水,一滴滴砸落在春山含黛的眉骨上,模糊原有的柔弱轮廓,状若疯癫。任谁也未料到,温驯的家兔会骤然露出一口锋利獠牙。
睫羽有血水淌下来。
蜿蜒出两行血泪,似杜鹃哀啼。在对方伸手抓来的瞬间,她冲着彻底看呆的赵灵芸,厉声喊道。
“走!快走!!”
悬崖上夜风凛冽,尾音被拉长至嘶哑。
人生在世,苟活二字。辞盈从不认为自己是个有勇气的人,尤其今日之前。
她不信谢凛川,也不信吴二郎。
所以原本打算是趁吴二郎不备,捅完就跑。
可临到末了,脑海里回想起的却是赵灵芸在观水寺每日给她送的糕饼羹汤,虹销雨霁时蹲在檐下,一遍遍不厌其烦教她辨别药草的画面……
见鬼了。
真是活见鬼了!
软筋散只需白芍和蟾酥便能化解。可惜药量少了点,赵灵芸等到如今才觉得重新夺回身体支配权。
她自是不肯走。
想着手上再恢复些力气,便将对方一并带走。
在这之前吴二郎怕她坏事,特意点了她的哑穴。
眼下内力尚未恢复,无法冲开。
指尖还在控制不住抖动,十几个山匪长刀雪亮,映着雾凇沆砀折射出道道淋漓光影,正朝她包围而来,逼得她一步步后退……
钺形簪沉闷砸进地里。
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只扬起细碎霰雪。
铁钳般的手扼住咽喉,五指收拢,轻而易举将人举离地面。
喉咙好似含了冰球,丝丝缕缕凉意直往里钻,又浸满铁锈味。辞盈面皮涨得通红,呼吸急促而沉重,费力想要掰开对方手指。
“走啊——”
这下,赵灵芸终于动了。
绝对一流的逃命速度。
面对面打起来不一定有胜算,但在跑路这点上,她像条滑不溜秋的泥鳅,看似踉踉跄跄实则怎么也抓不住。若非时候不对,辞盈都想向她拜师学艺。
那些绑匪还想追,却被破空而来的箭矢钉住脚步。
谢凛川手持长弓,还定格在仰射松弦的动作,面色冷得厉害。
吴二郎同样没好到哪去。
“小贱人!!”
他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了。
辞盈能屈能伸装模作样半时辰,积蓄力量就为了在这一刻捅死他。
“劳资自认有知人之鉴,还是第一次栽在女人手上!”
她装的太好了。
包括此时,眸底惧色都不似作假。以至于他对这个弱不禁风又贪生怕死的少女没有什么防备,成功被她骗过去。
雪虐风饕,仿佛能将世间万物无情肃。连时间也被冻结,随呼吸变得无比漫长。
冰刃寸寸割过暴露在外的肌肤。辞盈只能听见越过耳畔的风声,勾得人喉头生痒。
鬓边碎发凌乱,被血凝成黯淡的红。她无力低垂下头,那片秾丽的乌檀色便顺着脖颈缓缓滑落。
镇痛的药开始起作用,涓流般在体内游走。辞盈并没有感受到多少痛苦,但求生本能还是促使其像只笨拙扑棱翅膀的灰雀,在做最后挣扎。
“你未来夫君心悦她,你却救她?”
吴二郎盯着她,语气讥诮,“你不救她,还有机会活下来。这么怕死,怎偏生算了笔糊涂账?”
“是觉得谢凛川会感恩戴德念着你?”
肺腑间尽是腥气。
辞盈思绪很乱,碎屑般被剪得纷纷扬扬,一会儿想起床榻底下那箧子珠翠琳琅,一会儿念着贴在心口的半枚玉玦,一会儿又看到神女图里身形飘飘然的前燕皇后……
生理性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压根听不清对方完整的话语,只依稀捕捉到几个生生死死,如雾里花水中月,她费力睁大眼,却有泪落下。
“生亦我所欲,义亦我所欲,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少女瞳仁极浅。
眼尾眉梢弧度柔软,如覆胭脂雪,似蒙明月光。此刻映着炽艳火光,灼灼生辉,花亦有了竹的韧劲气节。
她半个身子都悬在崖边,离万劫不复仅剩一步之遥。
远处的赵灵芸看得心惊肉跳,奈何发不出半点声音。若不是身后几人强拉着,便要冲过去了。
“什么?”
吴二郎神情微变。
从这个角度,辞盈正好能与深崖对望。
八百里寒山连成岭,枯木稀稀疏疏镶嵌在边缘。天青雪茫,寂寂无人,天地间只剩下一片混沌的白。
山谷的风裹挟着雪粒,吹进她的瞳孔。
少女倏地笑了笑。
素来怯懦说话都不曾高声之人,此时目光沉静,染红缟素,像一团微弱却执着燃烧的苍白焰火。
“昔日他曾救我一命,如今也算两清了。”
冷风刺骨,掷地有声。
在谢凛川缩成一线的瞳孔中,那朵火焰陡然坠落。
“五娘——”
满场震惊。
不止谢凛川,就连吴二郎等人也没反应过来。
谁也没有想到,先前还一心苟且偷生的少女竟会主动跳下悬崖,选择将生的机会让给另一人。
另一个被她未婚夫婿选择的人。
这下,连他们都有些同情这个女人了。
赵灵芸双目红肿,已经哭不出泪。她瘫坐在地上,指尖触及之处俱是一片冰凉。倘若知道她要止疼的药是为了这个,那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给她的……
好半晌她才像是想起什么,用力扯住谢凛川衣角,声嘶力竭。
“为什么不救她?你为什么不救她!她可是你的未婚妻子啊!!”
话一出口,才发现嗓音哑得像抹了砂砾,哽咽不成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