殡仪馆的冷气裹着檀香扑面而来时,苏映雪刚把装饭的保温桶抱在怀里。桶身还带着余温,隔着布套都能闻到丝丝缕缕的香气——那是早就炖上的山药鸡汤,此刻正静静在桶里酝酿着暖意。
她本是受殡仪馆所托送热食,却没料到今日灵堂气氛格外凝重:黑绸挽联垂到地面,白衣人群垂首而立,正中央的水晶棺盖半掩着,里面躺着的张家主事人张一绉面色苍白如纸,双眼紧闭,连胸口的起伏都看不见。
“让我看我爷爷!”
一道带着哭腔的喊声突然划破寂静。苏映雪循声望去,只见个十几岁的少年正被两个西装男人死死拽着,他穿着不合身的黑外套,领口皱巴巴的,却难掩那张俊俏的脸——眉骨高挺,眼尾微微上挑,此刻却涨得通红,眼泪砸在水泥地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那是张越朝,贺荣荣提过的,张家唯一的小辈。还在读初中。
“小少爷,您别过去。”其中一个男人低声劝着,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爷爷都走了,你们还拦着我!”张越朝挣扎着,声音里满是委屈与愤怒,“放屁!爷爷只不过躺了三天,你们就把他塞进棺材里,你们才是疯了!”
“张越朝,我都说了爷爷走了,你怎么就是不相信?”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人款款走来,裙摆扫过地面没有一丝褶皱,妆容精致得挑不出错,语气却透着不耐烦。
“你乖乖回去上学,家里的事我来帮衬就行了,别在这添乱。”
苏映雪抱着保温桶往角落退了退,目光落在“家属止步”的白布上,干脆在布帘外的台阶上坐下。
她解开保温桶的卡扣,第一层盖子刚掀开,一股浓郁的鲜香就涌了出来——那是炖足四小时的山药鸡汤,金黄的汤汁清亮得能看见碗底的枸杞,大块的土鸡炖得酥烂,轻轻一戳就能撕下肉来,粉白色的山药浸在汤里,边缘已经吸饱了汤汁,泛着温润的光。
她用勺子舀了一勺,汤面上浮着薄薄一层鸡油,入口先是鲜,接着是山药的绵甜,最后是枸杞的微酸,暖得喉咙都发颤。
第二层是蚂蚁上树。粉丝泡得软而不烂,裹着浓稠的酱汁,油亮得能反光。肉末被炒得喷香,颗粒分明地粘在粉丝上,咬一口,粉丝吸满了肉香与酱香,带着点嚼劲,姜末和蒜末的辛香恰到好处地中和了油腻,最后撒上的葱花鲜绿,不仅好看,还添了几分清爽。
苏映雪夹起一筷子,粉丝牵出细细的酱汁,入口满是家常的烟火气。
最下层是清炒大白菜。她特意选了带脆芯的白菜,撕成大片,菜帮炒得软嫩,菜叶却还保持着脆感。
只用了盐和少许生抽调味,最大程度保留了白菜的清甜,咬下去“嘎嘣”一声,汁水在嘴里散开,清爽解腻,刚好中和了鸡汤和蚂蚁上树的厚重。
她正吃得津津有味,眼角余光瞥见不远处的贺荣荣正捧着小本子念念有词,白色礼仪师制服的领口别着朵小白花,倒显得有些正经。
苏映雪忍不住弯了弯嘴角,这场景活像场“超级大型连续剧”,比她摊子前的故事精彩多了。
可没等她再喝一口汤,灵堂里突然爆发出一声凄厉的惊叫:“张老!动了!他的手动了!”
“动了?诈尸?”苏映雪手里的汤勺“当啷”一声掉在碗里,溅出几滴汤汁。
她以前跟着家里老人学过,人死后肌肉会有轻微收缩,算不上怪事,可周围的人显然没听过这个说法——刚才拦着张越朝的两个男人拔腿就跑,皮鞋踩在地上发出慌乱的声响,连那穿白裙的女人都往后缩了缩,脸色白得像纸,手里的手帕都攥皱了。
张越朝却像没听见“诈尸”两个字,猛地挣脱开身边的人,疯了似的往水晶棺扑过去:“我就说爷爷没死!爷爷没死!”
众人吓得惊呼连连,几个胆子大的想上前拦他,可张越朝已经扑到了棺边,双手死死扣住棺沿,用尽全身力气一推——沉重的水晶棺盖“吱呀”一声被推开,带着刺耳的摩擦声,露出里面张一绉的脸。
“真动了!真的动了!”人群里又是一阵尖叫,有人已经开始往门外跑,“诈尸了!快逃啊!”
苏映雪也抱着鸡汤凑过去看,只见棺材里的张一绉手指微微蜷了蜷,接着眼皮颤了颤,竟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浑浊的眼睛先是迷茫地扫过惊慌的人群,接着突然定住,鼻子用力抽了抽,像是被什么吸引了似的,目光直直穿过人群,落在苏映雪手里的保温桶上,喉咙里发出一阵干涩的声响,像砂纸摩擦木头:“那……那是什么味儿?好香……”
苏映雪愣了愣,下意识地把保温桶递了过去。
张一绉也不客气,挣扎着撑着棺材边缘坐起来,身上的寿衣皱巴巴的,却丝毫不影响他的动作——他伸手接过大碗鸡汤,不顾烫,仰头就喝,金黄的汤汁顺着他的嘴角往下流,浸湿了寿衣的领口。
他却毫不在意,只听得“咕噜咕噜”的吞咽声,一碗汤很快见了底,连碗底的山药都用手指抠出来,嚼得津津有味。
周围的人看得目瞪口呆,刚才喊“诈尸”的人僵在原地,腿肚子直打颤;
那穿白裙的女人脸色更是难看,嘴唇哆嗦着,手不自觉地摸向口袋里的手机,像是想要求救,却被张一绉的目光抓了个正着。
“哭什么?”张一绉抹了把嘴,把空碗递还给苏映雪,眼神里没了刚醒时的迷茫,满是精明的锐利,“我还没死呢,你们倒是盼着我早点咽气?”
“张老……您、您这是……”人群里有人颤声问,声音都在发抖。
张一绉冷笑一声,目光扫过人群里几个脸色不自然的人,最后停在那穿白裙的女人身上,语气里满是嘲讽:“我要是不装死,怎么知道谁想趁着我‘走了’,把张家的产业都搬到自己名下?怎么知道谁早就和外人勾结,等着吞了我留给越朝的股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