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新晋的贤王,萧景,出任首任院长。
这个任命,不可谓不毒。
他这是要用萧景来分云知夏的权,更是要在她这颗冉冉升起的新星旁边安插一个最不稳定的眼线。
所有人都以为云知夏会拒绝,或者至少会提出异议。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云知夏只是平静的接了旨。
“臣妹,谢陛下隆恩。”
她的脸上没有半分意外,甚至还带着一丝极淡的,耐人寻味的笑。
她知道,皇帝这是在出招了。
而她,也该接招了。
三日后,医学院正式开院。
开院大典办得空前盛大。
不仅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悉数到场,就连那三个刚刚才从南疆“凯旋”归来的男人,也一个不落的全都来了。
萧珏依旧是一身玄色铠甲,只是那张总是带着几分倨傲的脸上此刻却是一片冰冷的阴沉。
他看着那个跟云知夏并肩而立接受百官朝贺的病弱少年,那双燃着火的凤眼是压不住的嫉妒跟杀意。
顾晏尘则是一袭青衣,他看着那个在万众瞩目下依旧从容淡定的女子,那双总是带着倦意的桃花眼里是化不开的欣赏跟……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慕容熙最是直接,他摇着他那把骚包的玉骨扇直接走到了云知夏的面前,笑嘻嘻的递上了一张银票。
那上面的数字足以让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丫头,这是我给你这医学院的第一笔‘投资’。”
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不过,我也有个条件。”
“我要这医学院未来所有的收益,分我一半。”
“另外……”他那双桃花眼意有所指的瞟了一眼不远处那个正在跟几个老臣寒暄的贤王萧景。
“我要你,做我这笔投资,唯一的……担保人。”
云知夏看着他,看着他那双总是带着三分笑意此刻却满是商人精明的眼,笑了。
她没接那张银票,只是伸手将他那把从不离身的玉骨扇抽了过来。
她“唰”的一下展开扇子,只见那上好的玉骨扇面之上,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行清隽的小字。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旁边,还画着一个笑得像狐狸一样的……简笔画。
慕容熙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那抹红色从他的耳根一直蔓延到他的脖颈。
他看着云知夏,看着她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清亮眸子,那颗向来只有算计跟利益的心没来由的漏跳了一拍。
就在这时,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打断了这微妙的气氛。
“皇姐,吉时已到,我们该揭牌了。”
是贤王萧景。
他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她的身边,那张苍白的脸上挂着一个得体又疏离的笑。
云知夏收起扇子,还给那个已经有些失神的男人。
她转过身,跟萧景并肩而立,在那万众瞩目的牌匾之下。
牌匾之上,是皇帝亲笔御赐的四个烫金大字。
——杏林春暖。
然而,就在两人准备揭开那象征着希望与未来的红绸之时。
异变陡生!
“咻——!”
一支淬了剧毒的弩箭,如同一道黑色闪电,毫无征兆的从人群之中爆射而出!
那支淬毒的弩箭来得又快又急,像条从阴暗角落里窜出的毒蛇,目标明确,直指那块象征着无上荣耀和民心所向的御赐牌匾!
这一箭,淬的不是寻常毒药。
更是皇帝那张“宽仁圣明”的脸皮。
开院大典,御赐牌匾,众目睽睽之下要是牌匾被毁,就是对皇权最直接的挑衅。
无论刺客是谁,无论他成功与否,这场风波最终都会被引到云知夏的身上。
“护驾!!”
“有刺客!!”
人群瞬间大乱,尖叫声惊呼声还有桌椅倒地声混成一片。
禁军跟侍卫们反应极快,第一时间拔出佩刀将高台围的水泄不通。
然而,那支箭,太快了。
快到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
快到连一直站在云知夏身后的萧珏跟顾晏尘都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
“小心!”
眼看着,那支黑色的箭矢就要射中牌匾。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
一道娇小的身影,像只轻盈的蝴蝶,竟从云知夏的身后猛的窜了出来!
是云小暖!
小姑娘的脸上没半分孩童该有的惊恐,那双总是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此刻满是跟她年龄不符的坚定和……愤怒!
“不许你欺负我娘亲!”
她奶声奶气的喊着,小小的身子竟在空中一个不可思议的翻转,以一种完全违背常理的姿态伸出她那只肉乎乎的小手,不偏不倚,正好抓住了那支势不可挡的箭矢!
“当啷!”
一声轻响。
箭矢落地。
整个广场瞬间陷入一片死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堪称神迹的一幕给震住了。
一个三岁的奶娃娃,徒手……接住了飞箭??
这……这是在演哪一出?!
“小暖!”
云知夏第一个反应过来,她一个箭步冲上前,一把将女儿紧紧搂进怀里,那颗早已冰封的心在这一刻几乎要跳出胸膛。
“你有没有事?有没有伤到哪里?”
她的声音都在发抖,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后怕。
“娘亲,我没事。”
云小暖摇了摇头,她抬起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指着人群中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愤怒。
“是那个坏叔叔!他心里的小人儿,在笑!笑得好可怕!”
众人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穿着普通布衣样貌平平无奇的中年男人,正悄无声息的试图混入慌乱的人群之中,溜之大吉。
“想跑?”
一声冷喝,如平地惊雷!
萧珏的身影快得像道黑色闪电,瞬间就从高台之上掠下,他甚至没拔剑,只是伸出那只戴着玄铁护腕的手一把扼住了那人的咽喉,将他像拎一只小鸡般轻而易举的从人群中提了出来!
“说!谁派你来的!”
萧珏的凤眼里是滔天的杀意,那股子从尸山血海里磨砺出来的煞气压的那刺客几乎要窒息。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那刺客的眼中闪过一丝绝望,他猛的一咬牙,嘴角竟流出一丝黑色的毒血。
竟是……要服毒自尽!
然而,他快,有人比他更快!
一道青色的身影鬼魅般的出现在他的身侧。
是顾晏尘。
他不知何时已经下了高台,他伸出两根手指在那刺客的下颌处轻轻一点。
“咔哒”一声。
那刺客的下巴便被他用一种巧劲给卸了下来。
含在嘴里的毒囊就那么“咕噜”一声滚落在地。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快到让人看不清动作。
“带下去,好生‘审问’。”
顾晏尘的声音依旧是那副清冷的调子,可那双总是带着倦意的桃花眼里此刻却是一片冰冷的寒意。
两个京兆府的捕快立刻上前,将那已经彻底吓傻了的刺客像拖死狗一样拖了下去。
一场足以掀起惊天风波的刺杀,就这么被一个三岁的奶娃娃和两个为了她争风吃醋的男人用一种近乎荒唐的方式给强行摁停了。
高台之上,皇帝那张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脸,头一次有了真正的,被震撼到的表情。
他看着那个被云知夏紧紧搂在怀里还在委屈的瘪着嘴的小姑娘,又看了看那两个配合默契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男人,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翻涌着猜忌跟权衡,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的忌惮。
他知道,他今天又输了。
他以为,他用一场声势浩大的册封大典跟一个贤王的名号,就能将云知夏这只金丝雀重新锁回笼子里。
却没想到,这只金丝雀不但自己长出了利爪,她生下的那两只小雏鸟,竟也……
一个比一个邪门!
“陛下,受惊了。”
云知夏抱着女儿,缓缓走到高台前,对着那个脸色难看的皇帝微微福身。
她的脸上没半分邀功的得意,只有一种恰到好处的惶恐跟后怕。
“都怪臣妹思虑不周,才让这等宵小之辈惊扰了圣驾。还请陛下,降罪。”
降罪?
皇帝看着她,看着她那双清澈见底却又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眸子,心中那股子无名火“蹭”的一下就窜了起来。
他知道,这个女人又在演戏。
她用一场看似无辜的遇刺不但化解了他所有的算计,更是将他这个九五之尊逼到了一个进退两难的境地。
他要是罚她,就是昏庸无道不辨是非。
他要是不罚,就等于默认了她在这场博弈中再次占了上风。
“皇妹言重了。”
良久,皇帝才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那声音沙哑的像是被砂纸磨过。
“今日之事,错不在你。是朕疏于防范,才让这等逆贼有机可乘。”
他顿了顿,将目光投向了那个从头到尾都站在一旁,仿佛一切都跟他无关的贤王萧景。
“贤王。”
“儿臣在。”
“此事,朕就交给你去查。”
皇帝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朕给你三日时间,三日之内,朕要看到结果。”
“朕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看看,到底是谁,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兴风作浪!”
“儿臣,遵旨。”
萧景躬身领命,那张苍白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可他那藏在宽大袖袍下的手却早已死死的攥紧,指节因用力而根根泛白。
他知道,皇帝这是在……给他递刀。
一把可以用来对付他那位好皇姐的,最锋利的刀。
……
医学院的开院大典虽然出了一点小小的插曲,但最终还是有惊无险的落下了帷幕。
云知夏的声望经过此事,在民间更是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顶峰。
所有人都说,长公主殿下不仅心怀慈悲,更是有神明庇佑。
连她身边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公主都是天神下凡,能徒手接飞箭的奇女子。
一时间,报名入学医学院的人踏破了门槛。
而那三个“护驾有功”的男人也再次成了京城里所有怀春少女的梦中情人。
只是这一次,她们的梦里多了一丝遥不可及的酸涩。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这三个天之骄子,他们的心他们的眼,都只落在了那个早已是两个孩子母亲的女人身上。
静心苑。
“娘亲,你真的要把‘玉肌膏’的方子教给那些学生吗?”
云小墨抱着他的小算盘,小脸上满是肉疼。
“我算过了,光是这一张方子,我们每年至少要少赚……白银五十万两。”
“钱是赚不完的。”
云知夏笑着揉了揉儿子的头,“但人心,却可以。”
她顿了顿,将目光投向窗外那片被夕阳染成金色的皇城,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
“更何况,我给出去的,只是方子。”
“至于那方子里最关键的一味药引……”
她嘴角勾起一个狡黠的笑。
“普天之下,除了我神农谷,可再也找不出第二家了。”
云小墨的眼睛瞬间亮了。
“娘亲高明!”
就在这时,一个负责在宫里打探消息的慈幼局孩子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
“殿下!不好了!”
“贤王殿下他……他今日在朝堂之上,上奏了一本。”
“说……说长公主殿下您虽为女子,却有经天纬地之才跟万民归心之德。”
“恳请陛下,效仿前朝,立您为……皇太女!”
什么?!
云知夏手里的茶杯“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摔的粉碎。
她猛的起身,那张总是平静的脸上第一次有了真正的,名为“失控”的惊骇。
萧景!
他疯了吗?!
“你说什么?”
云知夏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冰冷跟锐利,像一把出鞘的剑直指那个还在喘着粗气的小信使。
那孩子被她看的浑身一抖,吓的差点哭出来,结结巴巴的重复道:
“回……回殿下,贤王殿下……今日在朝会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恳请陛下……立您为储君……”
“轰!”
云知夏的脑中像是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一片空白。
萧景!
他到底想做什么?!
釜底抽薪?
不,这不是釜底抽薪,这是玉石俱焚!
他这是要把她,把他自己,甚至把整个大乾王朝都架在火上烤!
“殿下,此事千真万确!现在整个朝堂都炸了锅!”
小信使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支持的反对的已经吵成了一团!听说……听说还有几个老御史当场就撞了柱子,血溅金銮殿……”
“够了!”
云知夏厉声喝止,她的心一点点的沉了下去,沉进了无底的深渊。
她知道,她终究还是小看了萧景这个病弱少年身体里所蕴藏的疯狂跟怨毒。
他不是在帮她,也不是在制衡她。
他是在用这种最极端最惨烈的方式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