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知夏没有回答,只是淡淡的笑了。
“四哥,你这天狼部确实是个好地方,山高皇帝远,易守难攻。”
“可惜,你千不该,万不该,把主意打到我的头上。”
话音刚落,一个清润如玉的声音从帐外响起。
“王妃殿下受惊,晏尘救驾来迟,还望恕罪。”
帐帘被掀开,一道修竹般的身影缓缓走了进来。
来人一袭青衫面如冠玉,正是大理寺少卿顾晏尘。
他身后跟着的,是同样一身风尘仆仆的皇商慕容熙。
而在他们身后,无数身披重甲手持长-枪的士兵,已经将整个王帐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
那些士兵的盔甲上都刻着一个醒目的字。
——顾。
是京城五大世家之一,顾家的私兵!
萧景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他怎么也想不到,云知夏竟然能说动顾家,动用私兵,千里迢迢赶来这南疆!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江湖仇杀,而是等同于谋-反了!
“顾晏尘...慕容熙...你们...你们好大的胆子!!”
萧景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跟震惊而变得有些扭曲。
顾晏尘却连一个眼神都欠奉,他只是快步走到云知夏面前,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见她安然无恙,才松了口气。
“你没事就好。”
慕容熙则是一脸心疼的看着狼狈不堪的萧珏,又看了看被围困的萧景,啧啧出声。
“啧,景王殿下,真是好大的手笔。”
“就是不知道,你这私藏兵马,意图谋害亲王,挑起边境战乱的罪名,传到京城,皇帝老儿会是个什么表情?”
萧景的脸色由白转青,又由青转为死灰。
他死死的盯着云知夏,那眼神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
“我输了。”
他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我输给了你。”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顾晏尘跟慕容熙会出现在这里。
顾家家教森严,顾晏尘更是出了名的守正不阿,怎么会为了一个女人,冒着抄家灭族的风险,动用私兵?
还有慕容熙,一个唯利是图的商人,掺和进皇子夺嫡这种掉脑袋的事情里,图什么?
除非......萧景的目光在云知夏、顾晏尘和慕容熙三人之间来回扫视。
一个荒谬却唯一的解释浮上心头。
这两个人,都对云知夏,存了不该有的心思。
“哈哈哈……”
想通了这一点,萧景突然放声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悲凉跟自嘲。
“好!好一个靖王妃!”
“我萧景自认算无遗策,却没想到,最后会栽在你一个女人的手里!”
“能让顾家的麒麟子为你冲冠一怒,能让富可敌国的慕容东家为你豪掷千金,九弟啊九弟,你可真是...娶了个好王妃啊!”
他的话意有所指,充满了恶意的挑拨。
萧珏的脸色果然沉了下去。
他看了一眼站在云知夏身边的顾晏尘,又看了一眼一脸玩世不恭的慕容熙,握紧了拳头。
他感激他们前来相救。
可一想到他们对自己妻子的那点心思,心里就跟吞了只苍蝇一样恶心。
云知夏却根本不理会他的挑拨。
“萧景,你束手就擒吧。”
“你私建军队,构陷皇子,桩桩件件都是死罪。”
“跟我回京,去父皇面前请罪,或许还能留个全尸。”
她的声音冰冷无情。
“回京请罪?”
萧景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弟妹,你未免也太天真了。”
“你以为,我萧景会这么轻易的认输吗?”
他脸上的颓败一扫而空,换上了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
“我筹谋十年,就算今天栽了,也绝不会让你们好过!”
“今天,你们谁也别想,活着走出这个大营!”
话音刚落,他猛的从怀中掏出了一个信号烟花,拉开了引线。
“咻——”
一声尖锐的啸叫,一道红色的火光冲天而起,在漆黑的夜空里炸开一朵诡异的血色莲花。
“不好!他还有后手!”
顾晏尘脸色一变。
几乎是同时,整个天狼部大营的地面开始轻微的颤抖起来。
紧接着,一阵“轰隆隆”的巨响从四面八方传来。
“是地龙翻身了吗?”
有士兵惊恐的喊道。
“不!不是!”
云知夏的脸色也终于变了。
她闻到了一股浓烈的硫磺跟硝石的味道。
“是炸-药!”
她失声喊道。
这个疯子!
他竟然在整个大营的地下都埋了炸-药!
他想跟所有人同归于尽!
“哈哈哈!没错!就是炸-药!”
萧景看着众人脸上惊恐的表情,发出了癫狂的大笑。
“这是我为你们准备的,最后一份大礼!”
“能让大乾的战神,大理寺的少卿,还有未来的天下第一皇商,给我陪葬,我萧景,死也值了!”
“轰!”
一声巨响。
离王帐不远处的一座帐篷被冲天的火光跟气浪瞬间掀飞。
连锁反应,开始了。
“轰隆隆——”
接二连三的爆炸在大营各处响起,火光冲天浓烟滚滚,整个天狼部大营,在瞬间变成了一片人间炼狱。
“快撤!”
顾晏尘反应最快,一把抓住云知夏的手腕,就想往外冲。
可已经来不及了。
“轰!”
又一声巨响,就在王帐之外炸开。
巨大的冲击波瞬间将整个帐篷撕得粉碎。
沉重的帐顶,夹杂着断裂的木梁跟乱石,劈头盖脸的砸了下来。
“阿夏,小心!!”
萧珏目眦欲裂,想也不想,就用自己本就重伤的身体将云知夏死死的护在了身下。
“噗!”
一根燃烧的横梁重重的砸在了他的背上,他闷哼一声,一口鲜血喷在了云知夏的脸上。
温热带着血腥味的液体让云知夏的脑子嗡的一声。
“萧珏!”
她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眼睁睁的看着他本就伤痕累累的后背血肉模糊。
“我没事……”
萧珏的声音气若游丝,却依然用尽全力将她护的更紧了。
“别怕……”
另一边,顾晏尘跟慕容熙也各自护着身边的人,狼狈的躲避着掉落的杂物。
而始作俑者萧景和他那十几个亲卫,早已趁乱从帐篷的另一侧钻了出去,身影很快消失在火海跟浓烟之中。
“王八蛋!别让他跑了!”
慕容熙抹了一把脸上的灰,气急败坏的吼道。
“现在不是追他的时候!此地不宜久留!”
顾晏尘的声音异常冷静。
“这里快要塌了!必须马上离开!”
“轰隆隆——”
爆炸声还在持续,整个地面都在剧烈的晃动,好像下一秒就要彻底塌陷。
“走!快走!”
雷洪带着几个亲兵,顶着掉落的巨石冲了过来。
“王爷!王妃!快跟我们走!”
“他伤得太重了,走不了!”
云知夏看着压在自己身上,已经快要失去意识的萧珏,心如刀割。
他背上的伤太重了,失血过多,再加上之前的旧伤,根本无法移动。
“我来背他!”
雷洪二话不说就要上前。
“不行!他的脊椎可能受伤了,不能轻易移动!”
云知出立刻否决。
她是医生,知道这种情况下任何不专业的移动都可能造成二次伤害,甚至让他终身瘫痪。
可不走,所有人都要被活埋在这里!
怎么办?
到底该怎么办?
云知夏的大脑飞速运转,却一片空白。
这是她两世为人,第一次感到如此的无助跟绝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清脆的,带着哭腔的童音突然从外面传来。
“娘亲!爹爹!”
是小暖!
云知夏猛的抬头,只见火光跟浓烟中,两个小小的身影正手拉着手,跌跌撞撞的朝这边跑来。
“小墨!小暖!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云知夏大惊失色。
“娘亲别怕!”
云小墨的小脸上满是烟灰,但那双眼睛却亮的惊人。
他指着他们身侧不远处一个被炸开的地洞,脆生生的喊道。
“从这里走!下面是空的!”
“我刚刚计算过,这是天狼部储藏粮食的地窖,是整个大营结构最稳固的地方!也是唯一的生路!”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道光,瞬间照亮了云知夏混沌的脑海。
地窖!
对!
地窖!
“快!所有人,都进地窖!”
云知夏立刻下令。
众人不再犹豫,在雷洪跟顾家私兵的护卫下,搀扶着伤员,一个接一个的跳进了那个深不见底的地洞。
云知夏跟顾晏尘则小心翼翼的将昏迷的萧珏平稳的抬了进去。
就在他们所有人进入地洞的下一秒。
“轰——”
一声前所未有的巨响,天崩地裂。
王帐所在的位置连同周围的地面被彻底吞噬,留下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坑。
地窖里一片漆黑,空气中弥漫着泥土跟粮食混合的气味,还有...浓重的血腥味。
外面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在这里变得沉闷而遥远。
所有人都心有余悸,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劫后余生的庆幸跟对未来的茫然,交织在每个人的心头。
“咳咳……”
黑暗中,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声。
“萧珏?”
云知夏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点火。”
顾晏尘冷静的声音响起。
很快,火折子被点亮,微弱的火光照亮了地窖里的一小片空间。
也照亮了萧珏那张惨白如纸的脸。
他醒了。
一睁眼,就看到了近在咫尺满脸担忧的云知夏。
“阿夏……”
他张了张嘴,声音沙哑的厉害。
下一秒,他挣扎着,不顾一切的将她揽入了怀中。
那是个用尽了他所有力气的拥抱。
紧的几乎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云知夏整个人都僵住了。
鼻尖是他身上浓重的血腥味,和……一股让她安心的,熟悉的男性气息。
她能感觉到,他在发抖。
这个在战场上无所畏惧,被俘受辱也未曾弯下脊梁的男人,此刻却像个迷路的孩子,在她怀里寻求着慰藉。
“你……你弄到我伤口了……”
云知夏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想推开他,可双手却不听使唤的环住了他宽阔的背。
他的后背一片濡湿滚烫,是鲜血浸透了衣衫。
“别动。”
萧珏的头深深的埋在她的颈窝,声音闷闷的。
“让……让我抱一会儿。”
只有他自己知道,在被俘虏的那些日子里,他有多想她。
在看到她出现在王帐的那一刻,他有多害怕。
在看到横梁砸下,他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她的时候,他有多绝望。
还好。
她没事。
他们都还活着。
云知夏不再挣扎,任由他抱着。
从策划这场营救开始,她一直紧绷着神经,冷静的计算着每一步。
下毒,攻营,对峙,反杀……她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精准的执行着自己的计划。
可直到此刻,被这个男人用生命护在身下,感受着他失而复得的体温,那根紧绷的弦,才终于断了。
后怕跟委屈还有心疼……各种情绪一下把她给淹了。
她的眼眶一热。
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滴进了萧珏的衣领里。
地窖的另一头,顾晏尘跟慕容熙默默的看着相拥的两人,神情各异。
顾晏尘的眼中闪过黯然,但很快就被温和的笑意所取代。
他为她感到高兴。
慕容熙则是不爽的“啧”了一声,撇了撇嘴,别过头去。
酸。
太酸了。
早知道,刚才就该他冲上去,上演一出美救英雄了。
“爹爹,娘亲,你们不要抱那么紧啦,爹爹会痛的。”
云小暖软糯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刻的温情。
云知夏如梦初醒,才想起来还有两个孩子在。
她连忙推开萧珏,胡乱的擦了擦眼泪,板起脸。
“谁让你乱动的!伤口裂开了怎么办!”
她一边凶巴巴的训斥着,一边手脚麻利的开始检查他的伤势。
萧珏看着她微红的眼眶,还有那副口是心非的模样,嘴角的笑意怎么也抑制不住。
地窖里,几堆篝火被升了起来,驱散了黑暗跟寒冷。
云知夏借着火光,小心翼翼的剪开萧珏后背的衣服。
当那片血肉模糊的伤口暴露在空气中时,饶是见惯了各种伤势的她,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旧伤未愈,又添新创。
鞭痕刀伤,还有刚被横梁砸出的深可见骨的钝器伤,纵横交错,几乎没一块好肉。
“嘶……”
旁边帮忙的雷洪看得眼眶都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