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竹姿家的花房内,暖气伴着花香,氤氲滋润,令人呼吸顺畅。
林晏和外祖父唐唯贤、表弟甘愈三人各司其事。
林晏抚琴,甘愈坐在梨花大案前作画,唐大儒则在藤椅上闭目养神。
这几日太学放围炉假,林晏有时间能过来陪陪外祖父和表弟。
随着入冬,甘愈的身子越发虚弱,只能将他白天移到这花房中来休养。
甘愈最喜欢的是下棋,其次便是读书。
但唐大儒却说下棋费神,读书耗血,还是作画能养心。
因此甘愈便拿了一支笔,在纸上勾勾画画,画的是案上供的一盆水仙。
林晏自幼身子便结实,鲜少生病,甘愈却禀赋极弱,今冬越发消瘦,甚至到了若不胜衣的地步。
林晏琴声渐稀,恰好山茶花树上一朵花落了下来,正掉在唐大儒的肩头。
唐大儒睁开眼,拈起那花一笑,说道:“这花落得应景,倒不妨以此卜上一卦。”
唐唯贤作为大周最有名望的大儒,自然精通易理,只是轻易不用。
今天和两个外孙在一起,童心偶炽,便忍不住在袖中卜了一课,笑道:“此卦应客至之象,只是客不为寻主,亦为寻客而来。”
话音刚落,唐竹姿家的一个婆子便走进来向林晏说道:“姨少爷,齐王家的小公子来寻你了。带了好些个礼物,说也想见见老太爷和我们少爷。”
林晏听说辛玙寻到这里来,便询问外祖父:“可许他进来吗?”
“他是你的好友,怎么不能进?”唐大儒呵呵笑着坐直身子,“齐王这位小公子虽不知学问,嬉笑贪玩,却也不失为心地纯良,通达聪慧之人,我也许多时候没见到他了,快请进来吧!”
辛玙依旧穿得花里胡哨,他天生便喜欢鲜艳颜色,和林晏截然相反。
身后跟着的阿谁提着大包小包,宛如贩货进城的骡子。
“夫子安,小子今日有幸能见到您老人家,真是好运气。”辛玙一进来就给唐大儒问安,叉开双手行礼,好似一只花蝴蝶。
“小公子多礼了,快请坐吧。”唐大儒笑起来异常和蔼可亲,“外头很冷吧?喝杯茶暖一暖。”
“这时节还好,”辛玙搓了搓手,“不过这花房里头可真暖和,赶明儿叫我家也依样弄一个。”
又看了看甘愈,说道:“小少爷怎么越发瘦了?我拿了许多好阿胶,叫家里人炖了给你补一补。”
“多谢公子。”甘愈虽然只是个小孩子,但神情语气都有些老气横秋的。
大约也是因为他自幼便总是生病的缘故,将许多生气都消磨了。
林晏知道辛玙最是聒噪话多,而表弟最需要静养,于是便说:“我有好些日子没到外头去逛逛了,既然你寻来,不如带着我各处走走。”
辛玙道:“使得,你是想吃还是想玩?我都陪着你。”
随后又向唐大儒告辞:“夫子,小子先告辞了,改日再来拜访吧。”
又笑向甘愈道:“等天暖和了,你也同我们一起出去,我知道可多好玩儿的地方。”
他这话倒是没说谎,林晏读了多少年的书,他便吃喝玩乐了多少年。
纵然如此,他们两个却依然是莫逆之交。
从花房出来外头的风显得有些干冷,林晏深深呼吸了几口说道:“我不喜欢去那些富贵堂皇的地方,顶好是到那些寻常街巷中走一走,听听看看老百姓们都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好好,我明白,”辛玙一面点头,一面从马车上拿下两只面具来,将其中一个递给林晏,“这是静江府的傩戏面具,咱们一人戴一个,也不坐马车,就走着去,如何?”
“甚好。”林晏点头,尽管那面具瞧着有些古怪吓人,却也还是接过来戴上了。
“咱们从这里往西边去,陈家木奴园门房那里有好东西,咱们逛累了就到那儿找吃的去。”
一边吩咐阿谁道:“小八子,你直接赶了车到木奴园去等我们吧!”
他的随从又改了名字,叫小八子了。
因为前几日落了一层薄雪,而这些天一直就没怎么开晴,所以地上还有积雪。
辛玙便道:“等什么时候下一场大雪,咱们到山里打猎去。让你也见识见识我的箭法。”
这些年林晏在青衫阁苦读,是今年春天才回来的,所以他们两个人还没有机会一同进山打猎去。
不过林晏在山里也并不是死读书,春夏读书,秋冬狩猎。君子六艺,没有一样是拿不出手的。
只是他生性淡泊谦虚,从不在人前炫耀。
而此时,一个瘦弱的布衣少年来到了林府门前。
天气冷,他身上的衣裳不够厚,整个人难免显得有些瑟缩。
林家守门的家丁从门房走出来,问道:“这位公子,不知你有什么事?”
“我来找林晏林公子还书的。”那少年手中拿了一个布包,里头包着几本书。
门房是新来的,不认得他,但林晏出门前特意交代过,门房道:“您是余公子吧?我们公子今早出门前特意嘱咐过我的。”
“在下余年,”瘦弱少年面上显出微笑来,“林公子不在家,那就劳烦您把这书给拿进去吧。”
“余公子别着急,外头冷,先到我们这屋里坐一坐。”门房把余年让到了屋里。
那屋里头生着一盆炭火,热乎乎的。火上还坐着一只茶壶,里头的水沸腾着。
“且吃杯茶,只是这茶是粗茶,别嫌弃。”门房找出一只干净的碗来,给余年倒了杯热茶。
余年连忙道谢。
门房又说:“打发个小幺儿进去,我们少爷吩咐过了,若是您来,就叫吴妈妈出来说话。”
“请问吴妈妈是谁?”余年问。
“是我们少爷的奶娘。”门房说着叫过一个僮儿来,“进去请吴妈妈出来,就说余公子到了。”
那小孩撒开腿往里头跑去了。
没一会儿,果然出来了一个四十上下的妇人,衣着简朴,举止端庄。
手里还挎着一个包袱,不知道里头装的是什么。
余年连忙起身问好。
吴妈妈笑道:“余公子来了,快请坐。我们少爷估摸着你这两日就要来的,他今天到姨奶奶家去了,特意嘱咐我出来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