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排妥当家中的两个孩子,留下两名稳妥的护卫小心看护后,林望舒便决定趁着天色尚早,亲自去一趟药铺。
此行既为与文嬷嬷约定明日过府详谈,也存了顺路观察扬州城西市井风貌、探查各家店铺经营情况的心思。
她并未选择从前门临街的西门大街直接出去,那里过于喧闹显眼,而是带着抚剑,悄无声息地从宅邸后门的一条清净巷陌绕出。
后巷狭窄幽深,青石板路湿漉漉的,与前方主街的繁华仿佛是两个世界。
西门大街不愧是扬州城西最繁华的街道之一。
药铺所在的参府街更是官宦宅邸聚集之处,选址于此,看重的便是官家林立,寻常地痞流氓不敢轻易前来滋事,安全自有保障。
一路行来,但见身着皂衣的衙役巡逻队伍交替频繁,神色肃穆,目光警惕,远非北地小县城那些偶有懈怠的差役可比。
显然,此地的治安管控极为严格。
时值开春,寒意未消,但街上已是人流如织,摩肩接踵。
各色店铺迎来送往,生意兴隆。绸缎庄里流光溢彩,酒楼食肆香气四溢,茶馆中隐隐传来说书人抑扬顿挫的声音。
路上轿子、马车络绎不绝,幸而街道宽阔,虽车马繁多,却也不至拥堵。
更让望舒留意的是,现在民风略有些开放,不时可见轿帘微卷,露出内里姑娘妇人好奇张望的面容。
路人与商贩对此习以为常,甚至有那机灵的小贩,会凑到轿窗前兜售些精巧的玩物或时新吃食。
行人的衣着普遍比北地更为精美讲究,尤其是女子们的发髻、钗环与衣裙,处处透着江南独有的灵巧与雅致。
时有胡人满口奇怪的官话,叫卖着新鲜的玩艺儿。
胡人摆的地段较偏,去前面的多是年轻男子与小孩儿,妇人姑娘看上几眼,却不愿意上前,似有忌讳。
这里蓬勃的生机与旺盛的消费能力,让望舒心中那份借助商业立足的念头更加坚定。
既然官身限制不能明面经商,那么扶持外祖柳家,或是借助嫂子留下的隐秘资产网络,在幕后运作,或许是一条可行之路。
思索间,已来到参府街的“济仁堂”药铺门前。
只见药铺门口搭着一个宽敞的凉棚,下面摆放着条凳,坐了十来个等候看诊的病人,人人手中持着一个竹制号码牌,秩序井然。
不断有人从店内走出,多是面带释然,看来诊治效率颇高,生意确实不错。
望舒举步踏入药铺,一股混合着药材清苦与消毒艾草的气息扑面而来。
店内明亮整洁,药柜高耸,伙计们穿梭忙碌。
她的目光第一时间便被坐堂问诊的三位大夫吸引:
两位是须发皆白、经验丰富的老者,而另一位,竟是个极为年轻的男子。
这年轻大夫约莫二十出头年纪,生得眉目端正,俊秀非凡,虽穿着与寻常大夫无异的青色布衫,却难掩其周身一股清爽干净、卓尔不群的气质。
他正低头为一个老妇人诊脉,神情专注,侧脸线条流畅。
不知为何,望舒觉得他那眉眼间,总隐隐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熟稔,仿佛在哪里见过,却又一时想不起。
她正暗自打量,一个穿着干净利落、面容陌生的婆子已热情地迎了上来,笑容可掬地问道:
“这位夫人,您是来抓药,还是看诊?
可有提前约诊?
若没有,烦请先在这边取个号牌稍候。”
她态度恭谨,即便望舒没有立刻回话,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年轻大夫,她也依旧微微低着头,耐心等候,训练有素。
望舒对年轻大夫的打量就这样被打断了。
她静默了片刻,方才收回目光,对那婆子道:“我找文嬷嬷。”
婆子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刚回了句:“原来是找文先生的啊……”
话音未落,内堂帘子一掀,一个作妇人打扮、衣着素净的女子快步走了出来,一见望舒,脸上立刻露出激动之色,声音都带着颤音:
“姑奶奶,您可算回来了!”
望舒定睛一看,认出来人,正是嫂子贾敏生前身边极为得用的大丫鬟,名唤听雨。
看如今这打扮,想必是已经配人成家了。
“听雨。”望舒唤出她的名字,也带上了几分故人相见的感慨。
“是奴婢。”听雨难掩激动,连忙上前,热情地将望舒主仆引向店内后方,“姑奶奶快请里面说话。”
穿过一道月亮门,沿着木质楼梯走上二楼,是一间布置得极为雅致的静室。
室内有书案、坐榻、书架,桌椅摆设皆显古朴,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书卷气和药香。书案上,整齐地摞着厚厚几叠纸页。
望舒随手拿起最上面一叠翻看,发现是记录详尽的脉案。
上面只标注了号码、性别、年龄、主要症状、诊断及用药,却并无患者姓名、具体住址,只在末尾简单注明“本地”或“外地”,显然是为了保护病患隐私。
听雨站在一旁,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还是咽了回去,只道:“姑奶奶稍坐,奴婢去给您沏茶。”
抚剑适时接过话头:“听雨姐姐,这里的茶具物件我熟悉,还是我来吧。劳烦你现在去请文嬷嬷过来可好?”
听雨连忙应道:“好,好。我这就去。”她说着,又看向望舒。
望舒补充道:“不急,等文嬷嬷把手头的病人诊治完毕再过来便是,莫要耽搁了正事。”
“是,奴婢明白。”听雨这才躬身退了出去。
望舒继续翻阅着那些脉案,忽然,其中一份记录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是一位标注有轻微传染症状的女患者,脉案上详细记录了其病情发展、隔离措施以及后续的调理方案,思路清晰,处置得当。
正细看间,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文嬷嬷的声音随之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东家回来了?”
望舒抬头,只见文嬷嬷已走了进来。
几年不见,她精神矍铄,目光清明,较之在北地时,似乎更添了几分沉静与从容。
“嬷嬷!”望舒放下脉案,起身迎上前,紧紧握住文嬷嬷的手,心中百感交集,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表达这份感激与依赖。
“你可真是我的……”她顿了顿,竟有些词穷,文嬷嬷于她,亦师亦友,更是不可或缺的臂助,这份情谊,言语实在难以尽述。
文嬷嬷洞察她的心情,眼中亦有关切与激动,却只是温和地拍拍她的手背,递过话头:
“东家一路辛苦了吧,先饮口茶,坐下慢慢说。”巧妙地化解了望舒瞬间的尴尬。
望舒从善如流,接过抚剑递上的热茶抿了一口,请文嬷嬷一同坐下。
抚剑也与文嬷嬷熟稔地打过招呼,两人因前次学习之事,早已建立起深厚的信任。
望舒顺势拿起刚才那份脉案,询问起那位传染患者的后续情况以及药铺平日如何防控此类疾病。
文嬷嬷仔细解答后,沉吟道:
“东家,老身近日正在思量一事。
咱们这药铺,看诊开方虽好,但对于一些需要长期药浴、熏蒸调理的妇人病、寒湿症,总是不太方便。
您看是否考虑再盘下一处铺面,专做药浴生意?”
“只做女子的吗?”
望舒立刻领会其意,“男子的药浴,目前确实不太适合由我们出面经营。”
文嬷嬷点头称是,又问道:“东家可要看看药铺近来的账目?”
望舒摆手:“嬷嬷打理,我放心得很,账目不必时时查看。
今日前来,主要是想请嬷嬷明日过府一叙,有位您的故人,也想与您见上一面。”
她说着,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此外,我也确实有事要求嬷嬷相助呢。”
文嬷嬷目光微动,视线在抚剑身上短暂停留,又落回望舒脸上,带着一丝探询:
“东家说的故人可是他来了?”
望舒含笑点头:“对,正是嬷嬷心中所想的那位故人。”
文嬷嬷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复杂情绪,随即收敛,应道:
“好,明日老身定当准时过府。”
她话锋一转,忽然问道:“东家方才进来时,可曾注意到门口坐堂的那位年轻大夫?”
“哦?”望舒想起那个让她感到面熟的俊秀青年,心中疑惑再生,“看到了,嬷嬷为何特意提起他?”
文嬷嬷语气平静,却带着自豪,毕竟她是那识人的伯乐:
“这位大夫名叫春禾,来铺子里坐堂刚满半年。
别看他年轻,医术却颇为精湛,更难得的是医德高尚,品性可靠。”
她略作停顿,说出让望舒更为意外的话,“明日,我想带他一同过府,东家您看如何?”
春禾?这名字听起来朴素,甚至带着几分乡土气息,与他那清俊的外表似乎不太相称。
而文嬷嬷竟要特意带他入府?为何?
望舒脑中念头飞转,一时间竟捉摸不透文嬷嬷此举的深意。
这个名叫春禾的年轻大夫,身上似乎笼罩着一层神秘的薄雾。